遠處的猛獸嗷叫都是假象,草地上若隱若現的廢墟,早已沒有任何的生氣。
他倉惶四顧,本能地就大步向前跑。
只跑了幾步,便停下。
前方,高樓林立,可是,只剩下骨架,那顯然是一座大城市,可昔日的輝煌早已過去,就連城市的名稱也已經無可追尋。
再往前,只見到處是被大水淹沒的地鐵,隧道,整個城市的地面就像一座起起落落的水城。
他呆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明白,這個城市,應該是大撤退之後留下的,因爲電力中斷,徹底陷入黑暗,寂靜如地獄一般。而因爲抽水機也停止工作,所以,整個地下水漫灌,幾乎整個城市都被湮沒了。
可是,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這個城市被中斷電力有多久了?
要知道,若是在一個月之後,那麼,核電站的冷卻水耗盡,燃料棒便會因爲溫度太高而發生爆炸。
早前的日本核輻射以及前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爆炸,早已向人類展示了那可怕的一幕,可這次是全世界都停電了,那所有曾經擁有核武器的核大國所留下的核武器豈不導致天崩地裂的巨大災難?
可是,他顧不得核武器的災難,而是瞪大眼睛四處張望,想要找到一個人影——吳所謂呢?吳所謂究竟在哪裡?
雍正呢?他又去了哪裡?
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只見自己兩手空空,唯一剩下的袋鼠肉、清水,以及曾經揹負的那個破爛的大包,統統都不見了。
此時,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鬼,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從遊戲中來,還是要從遊戲中出去。
腦子裡,已經沒有了任何遊戲的概念,那一切,全部變成了現實。
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就連雲彩也是一塵不變,好像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白天和黑夜之分了。
慢慢地,他彷彿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了本來的目的,只是一直漫無目的往前走。
漸漸地,高樓林立的廢墟已經徹底變爲一片一片的大森林。
可是,他看到自己的腳下,那是全世界曾經最好的最華麗的街道——此時,已經因爲水的凍融效應而佈滿了斑斑裂痕,不時會有巨大的口子裂開,一不小心就會將人徹底吞噬。
他很小心地邁過了幾個大口子,卻見前方不遠處電閃雷鳴,無數枯枝敗葉在半空中如跳躍的一場火焰。
儘管隔着一定距離,也覺得炎熱。
他眼睜睜地看着,沒有走過去。
直到那火焰小了,慢慢平息了,他才繼續往前。
氣溫,驟然降低了。
只見整個城市已經乾涸,而前方的吊橋早已倒塌,只露出那些曾經無比堅固的拱形建築的骸骨證明了這個城市昔日的輝煌。
再往前,他看到一個核彈頭的外殼,很顯然已經被腐蝕得鏽跡斑斑。
理智提醒自己,身處這些核輻射的環境下,很可能被放射性環239所威脅,可是,他並不怎麼懼怕,反而蹲身下去,親手摸了摸那曾令人聞風喪膽的核彈頭外殼。
冰冷的觸感,就像死亡的霸主。
再往前,氣溫更低了。
眼前只剩下茫茫的一片雪白,所有城市以及人類文明的跡象到此彷彿徹底終止,只有一望無際的冰川。
他回頭。
這一下,才徹底驚呆了。
後面,也是一望無際的冰川。
從廢墟的森林到斷裂的街道再到核輻射的城市再到這冰川時代——他明明記得自己不過才走了幾步,可每一步,環境和時空都徹底轉變。
這時候,他才慢慢明白,自己不是行走在空間裡,而是行走在時間裡。
也許,就是這無聲無息的行走裡,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就已經過去了。
冰川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一個活口,甚至看不到任何的植物,就好像三葉草尚未誕生的蠻荒時代。
他想找個地方坐下甚至都無處落座。
奇異的是,一點也不覺得寒冷。
他看到自己還穿着一雙舊靴子,一件灰色襯衣,同質地的薄褲子,就這麼站在冰天雪地裡,卻絲毫也不覺得冷。
彷彿是一個假人。
他悄然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可是,有隱隱的疼痛感。
他明白,自己還活着。
良久,他慢慢坐下去。
冰川,就像是一面鏡子。
他終於低下頭,看鏡中的世界。
那是透明的青銅器的顏色,可以看到無數被封閉在裡面的各種工業化時代留下來的產品。可是,那只是一種幻象,伸手碰觸時,發現那只是虛幻的印記,根本沒有實體,就連玻璃也徹底化爲泥土,再也找不到任何人類存在的痕跡。
他不死心,繼續往前。
可是,真的,地球上千真萬確不再有任何的廢墟、紙張、甚至飛機火車汽車這些所留下的痕跡也徹底消失。就連之前曾經撫摸過的核彈頭也不復存在。
多可怕。
這個世界上好像從來就沒有人生活過似的。
他一個人站在天地之間,慢慢地,也不明白自己爲何會站在這裡,甚至連意識都快慢慢散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次坐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次站起來。
行走的腳步很重,每一下落下去,都在厚厚的冰川上留下一個腳印,他回頭,也看到那腳印十分清晰,就像是某種雕刻上去,從此凝固。
可是,沒有一點聲音。
天地之間,就連風的聲音也沒有。
樹木,花草,流水,松鼠,人類……除了他自己的腳步聲,什麼都不復存在了。
他一步步往前,漸漸地,好像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沒有恐懼,沒有期待,甚至沒有勞累疲倦擔憂焦慮……但凡一個正常的人類所應該擁有的情緒,他忽然統統都沒有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躺下去,伸展四肢,很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他才明白最奇怪的點在哪裡了——自己居然一直不覺得飢餓——整個人不餓不渴,就像某一次飯後的散步,只走出了家門三五百米,連能量都不足以消耗,這散步就結束了。
呼吸慢慢開始變弱,可身子並不覺得寒冷,只是眼睛慢慢地不能再睜開了。
“全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就要這麼消失了嗎?”
一個聲音劃破冰川的雪封,熟悉得彷彿是夢裡纔有。
他慢慢睜開眼睛。
對面,一張笑嘻嘻的面孔,懶洋洋的,滿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