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窗縫溜進些許風絲,吹動燈燭偶爾搖晃一下,暖暈的燭光下,周顧恍惚地看到了蘇容眼底一瞬間的溫柔,他再細看時,對面坐着的小姑娘,只淺淡地笑着,眼眸平靜,仿若那一瞬間是他的錯覺。
他收回視線,垂下眼眸,啞聲問:“有書嗎?你陪我看一會兒書。”
蘇容點頭,“有的吧,我去找一下。”
她站起身,走出內室,穿過畫堂,去後抱廈的格子間,果然有一個書架,裡面羅列了不少書,她從中找了一本遊記拿在手裡,然後又拿了幾本畫本子,折了回來。
她將遊記遞給周顧,然後自己拿了畫本子坐下。
周顧接過遊記,對蘇容說:“你知道我爲何愛看遊記嗎?”
蘇容猜測,“有遊俠的夢?”
周顧搖頭,“不是,是我打算放榜後,外出遊歷。”
蘇容愣了一下,“你都參加科考了,不入朝爲官?”
就她所知,世家子弟,大多在年少時,都會外出遊歷一番,增長見識,但大多都十二三歲出去,遊歷個二三年回來,或參加科考,或由人舉薦做官,或有的人不想爲官,繼承家業,總之,都很早就出去了。
“我這些年一直在東宮陪太子伴讀,沒有機會出去遊歷,一直想走出去四處看看,更好地瞭解民生百姓,將來才能更好地爲官。”周顧道:“我已與祖父商議妥當,太子也贊成,秦太傅也沒意見,所以,科考放榜後,無論奪得什麼名次,陛下授官的話,我都會暫且先掛官,祖父會與陛下打好招呼。”
蘇容瞭解了,“原來這樣也行。”
“別人不行,我自是行的,陛下會給這個特例的。”周顧輕聲道。
蘇容想想還真是,對別人來說不可能的事兒,對周顧來說,他的身份要容易實現得多,哪怕陛下忌憚護國公府,但這等小事兒,還是能鬆口的,“那伱打算遊歷多久?”
“兩三年吧!”周顧也不確定,“也不是單純的遊歷,會先去冀北,查查平西將軍府是否私自豢養兵馬。總之,無論走到哪裡,都會爲太子殿下做些事情。”
蘇容點頭,“這樣也是極好,留在京城,束手束腳,施展不開,出了京後,天下之大,要做什麼事情,自然也好施展些。”
周顧“嗯”了一聲,低下頭,翻開手裡的遊記。
蘇容見他打住話,自己也拿過一本畫本子翻開。
房中安靜,兩人對坐,有書頁翻動的聲音,也有燈燭爆出燈花的聲音。
周顧其實沒有什麼心思看書,但他就是不想走,也不想放蘇容走,但他聽着蘇容快速翻頁的聲音,與在江寧郡時一樣,似乎真的在認真看書,全然不受影響,他心裡彷彿漏了個窟窿,深不見底,怎麼也堵不上。
但哪怕這樣,他也不想走。
書頁半天才翻一頁,對比蘇容的速度,慢極了。
過了許久,外面傳來打更聲,周顧驚醒,不知不覺竟已是三更天了,他放下沒看了幾頁的遊記,終於放過了自己,也放過蘇容,啞聲說:“走吧!”
蘇容點頭,也擱下畫本子。
周顧臨出門,回頭看了一眼,他那本遊記,看了七八頁,而蘇容拿了四本畫本子,看了兩本半。
他收回視線,邁出房門。
出了迎客坊後院,蘇容回身看着周顧,“就從這裡道別吧!反正護國公府和沈府不是一條路。”
周顧想問她,你說的其實是我與你不是一條路吧?但心裡都明白的事兒,問出來做什麼?他慢慢地點頭,“好。”
蘇容揮揮手,當先離開了。
周顧站在原地,看着她很快就融入夜色中,消失了身影,他憋着的一口氣散掉,身子向後,靠在了身後的牆上,深黑的夜,冰冷的牆面,讓他的心也跟着又黑又冷。
蘇容一路避開巡城兵,回到沈府,翻牆而入,摸進自己的院子。
推開門,邁進門檻,察覺屋中有人,握緊了身上的劍。
蘇行則出聲,“是我。”
蘇容鬆開手,走進屋,低聲問:“大哥?你不睡覺,跑來我的屋子裡守我,怎麼不點燈?”
蘇行則用火石掌了燈,看着她問:“怎麼現在纔回來?”
蘇容無奈,就因爲這個,她是說什麼都不會讓他跟去南楚的。若不是因爲她這張臉太像她娘,而沈顯與謝伯伯交情深厚,如今已人盡皆知,他們兄妹受她關照,也說得過去。她其實也不想住來這沈府,跟她這個大哥住在一起,實在是太不方便了,她更想住在東宮,太子燕回聲的東宮雖然規矩森嚴,但對她來說,反而不受鉗制,沒有這份來自大哥的關心負擔,她更自由些。
蘇行則一看蘇容臉色,便知道她在想什麼,解釋道:“不是我想過於管轄你,是身在京城,危險太多,我今夜正好也睡不着。在江寧郡時,你整晚的不回府,我也沒說過你什麼,不是嗎?”
蘇容立即收起臉上的神色,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跟他解釋,“去了東宮一趟,待了一個時辰,離開東宮後,遇到了周顧,去迎客坊又坐了一個多時辰,纔回來晚了。”
她軟了語氣,給他吃定心丸,認真地道:“大哥,你真的不必擔心我的,你是知道的,我有五百暗衛,都帶來了。在這京城,只要不是闖了潑天大禍,我都有能力自保的。”
蘇行則也明白,揉揉眉心,“我今兒是真的睡不着,本想找你說說話,進來才知道,你出去了,我就說你往日沒睡這麼早的,原來是不在府中。”
蘇容也還不困,索性坐下身,跟他說話,“太子殿下白日裡在成國公府聽了夜歸雪透出的口音,猜測與他有了婚約的人興許是我,喊我去見了他一面,商議些事情。本來應該早回來的,也沒想到遇到周顧守在東宮牆外,才耽擱到了這時候。”
蘇行則看着她,“周顧他……找你做什麼?”
“沒做什麼,本來應該是想問我些話,但後來又不問了。”提起周顧,蘇容語氣又軟了幾分,輕輕說:“他聰慧至極,太子都能猜出來,他也能猜出來。說放榜後,他便要去遊歷了。只讓我陪他看了一會兒書。”
蘇行則也訝異,“怎麼放榜後要去遊歷?”
蘇容將周顧的原話說了。
蘇行則恍然。
蘇容動手撥了撥燈芯,“大哥,他狀態不太好,距離放榜,還有一段時間,你多見見他,跟他說說話,我希望他能放下,心無負擔地去走自己的路,別因爲我,困於自身,這不是我的初衷。”
蘇行則記得瑞安王府設宴那日,周顧的狀態似乎還好,只不過人沉默了些,如今蘇容這樣說,想必是真的不太好,他點頭,“好,我會勸勸他。”
蘇容搖頭,“不用勸,就陪他說說話就行。想必他想聽的也不是勸。無論是老護國公,還是盛安大長公主,亦或者國公夫人,包括他自己,勸他的人想必已經夠多了。”
蘇行則瞭然,答應下來,“好。”
蘇容露出笑容,歪頭看向蘇行則,“我既收了夜歸雪的聘禮,自不能辜負人家,所以,此事就拜託大哥了。”
沒有得了十萬兵權的便宜,還行對不起人家之事的道理。
蘇行則嘆氣,“好,此事交給我。”
畫堂的燈光明亮了些,蘇容罷手,想起了什麼,又問:“你給父母親和謝伯伯去信了嗎?”
“還沒有。”蘇行則搖頭,“你應了夜二公子的婚事兒這件事兒,我覺得還是你親自書信告知他們爲好。”
蘇容想想也是,站起身,攤開筆墨,“我現在就書信一封,讓人明兒一早城門開時,速速送去江州。”,話落,她補充,“就寫給謝伯伯得了,他會拿給父親母親看的。”
蘇行則知道她懶,多寫一封信都嫌麻煩,無奈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