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圜丘。
一名文官悄然擠到了身穿祭服的兵部尚書張國維身旁,把一張紙遞給他然後匆忙離開。
張國維低頭看着紙上內容。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長嘆一聲。
旁邊同樣身穿祭服的工部尚書袁繼鹹疑惑地看着他。
張國維把紙遞給他。
袁繼鹹看了看,臉色黯然的沒有再說話,直接把這張紙塞進了自己的大袖子裡,這時候他們所在的隊伍開始緩慢向前。他們前後所有文武百官都是青羅皁緣的上衣,再加上赤羅皁緣的下裳,頭上帶着金制樑冠,只不過品級不同樑數不同,最前面的楊慶等勳臣還左邊插雉尾。不過和正常情況下皇帝帶領的祭天不同,這次只有大臣們,原本應該監國帶領,但文臣們一致反對……
你是想讓她玩女皇登基嗎?
皇帝可以不出現在祭天中,他可以派人代替,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祭天是有等級的,大祀纔是皇帝出馬的,中祀小祀都可以派大臣代勞。
只要最後祭祀的人不受胙就行了。
因爲只有皇帝能受胙。
胙和祚相同,祭天中受胙者既是受天命的受祚者,皇帝祭天和派大臣祭天的區別,就在於前者要飲福酒受胙,而後者不行。所以朱棣在北京祭天受胙代表他正式奪皇位,這塊肉代表着昊天上帝的賜福,代表着天命所歸。
但坤興公主監國祭天的話……
你楊慶準備不準備讓她受胙?
不準備的話那隨便一個人都可以代她,準備的話那你是要玩女皇登基嗎?這種特殊時候絕對不行,萬一祭天時候楊慶裝傻,就到最後把福酒端給他女人喝了,然後說自己年輕不懂而已……
話說他不是幹不出來。
他倆一個二十多歲一個十八,就說不懂這個,直接把受祚的程序先走了,難道文臣們還真能指責他們倆是篡位不成?和楊慶打交道,必須得防備他耍無賴,仗着他年輕恃幼行兇胡攪蠻纏。至於文臣們依據的理由也很簡單,從沒有女人主祭的,至於劉娥什麼的不存在好了,好在這件事純粹他們多心了,楊慶根本就沒想過在這件事上搞事情,既然這樣也就不必爲再這個問題糾纏,乾脆改成楊慶以皇帝委託形式吧!
至於皇帝根本不知道……
那個大家都忽略好了,南京羣臣又不是第一次這麼玩。
而這一次不同於以往的祭天,除了羣臣外,還有全部四民代表,後者跟在羣臣的隊伍後面登上這座巨大的圓形祭壇。他們不是官員,但也都有自己的祭服,士子單獨幅巾深衣,其他則巾衫結絛,這分別是士子和庶民的祭服,實際上楊慶還想單獨給四民代表設計一套禮服,不過這一次就先湊合着吧。
至於最前面的是楊慶。
這時候大明的公爵就只剩下一個沐天波,其他全軍覆沒,但黔國公在雲南,沒有特別召見是無權到南京來的,而南京爵位最高的就只有楊慶和常延齡。只有他倆是侯爵,馬家的侯爵還沒正式冊封,得馬萬年自己到南京來受封,剩下包括黃得功等人在內都是伯爵,實際上黃得功此時也不在這裡,他作爲鄂州都統依然在鎮守武昌。
至於宗室不在這次祭天的行列。
他們閒得蛋疼了也不會來給楊慶捧場的。
這個混蛋禍害得他們已經夠慘的了,話說福王那麼一個大胖子這,幾年在淮西硬是累得還剩了不到一百六十斤。天天陪着笑臉等在鳳陽看見有北方來的脫清者,就上去拉着人家手攀鄉親,爲了吸引佃戶到他那裡開荒連三成地租都接受。就這樣人家還得挑挑揀揀,畢竟去皇莊更有保障,最多在他那裡不需要當兵而已。
話說宗室們絕大多數都在畫着圈圈詛咒楊慶呢!
當然,他們也就這點本事了。
此時的忠勇侯頂着七樑冠,插着雉尾,帶領文武百官和兩千多四民代表,緩緩走上圜丘祭壇,因爲後面的人太多,走上去之後他必須等上一段時間然後再進入大享殿。就在此時一個參謀也悄然走到他身旁,緊接着低聲耳語幾句,楊慶淡然地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然後還回頭看了張國維等人一眼。
後者報以和煦的微笑。
話說這一輪交鋒東林羣賢們又一次失敗了,徽州事件以一百多具死屍宣告結束。
當然,死的是土匪。
也必須是土匪,至於徽州民衆聚集什麼的,與這些土匪無關,是黃山上的土匪叫什麼鎮三山的,趁着民衆聚集,試圖混水摸魚,洗劫歙縣的百姓。結果正好與護送楊孫氏的民兵們遭遇,雙方展開一場惡戰,最終民兵們殲敵逾百,殘匪逃竄山林,新安旅和地方官員會繼續追捕的。
至於徽州聚集的百姓,因爲感激民兵保護地方安寧,正在散開以示對朝廷的信任。
當然,其實都是嚇的。
那些士紳們敢這麼玩,主要是他們覺得民兵不會殺人,然而現在一百多具死屍,讓他們紛紛清醒,說到底他們也不敢公然攻擊民兵,那樣就是造反,那樣就沒有退路了,所以只能打着土匪的旗號。如果他們能夠打敗民兵,那什麼都好說,地方官渲染匪情搞得誇張一些,然後土匪攻破幾個皇莊製造一下血案,只要能鬧大到徽州局勢糜爛的程度,那麼楊慶只能向他們屈服。
畢竟這是大明朝廷的核心區。
這一帶無論如何是不能亂的,可以說只要他們製造的匪患,大到必須明軍正規軍來鎮壓,那麼楊慶就只能屈服。
爲一個逃奴不值得。
鬥了這麼久,他們都知道楊慶其實是個最懂分寸的人。
然而打不過民兵那還玩個屁!
何止是打不過,那完全就是碾壓啊,話說那些扮土匪的可都是各家豢養的主要打手,那都是很能打的,其中不乏一些也做真土匪的,這年頭士紳和土匪之間哪有那麼幹淨。結果五百打三百,不到一刻鐘讓人家結果了一百多,甚至居然還被打興奮了的民兵來一個反衝鋒,密集的長矛林一次釘死三十多,然後剩下的就那麼做鳥獸散。
這還打個屁!
爲方家出頭也不是這樣乾的。
這時候就連方家內部都已經開始退縮了呢!
畢竟爲了給方少爺報仇,他們家一下子搭上十幾條人命,繼續鬧下去還不知道搭上多少,世家大族的確是頑固的,但也是最懂進退的,最懂利益權衡的。方家也不是一支,方少爺家只是其中一支的族長而已,他爹被喪子之痛燒昏頭,但其他各支沒必要跟着發瘋。
尤其是包括宣城旅在內,周圍其他幾個民兵旅已經開始集結。
既然是土匪當然得剿。
新安旅一個旅肯定不夠,那麼周圍各旅就得增援,明軍的民兵是軍區制,一個軍區就是一個軍,在軍區內統制就是有權調動各旅民兵進行剿匪作戰或者大規模地救災。
就這戰鬥力差距還玩個屁!
說到底那逃奴是方家的,其他各家最多義憤一下,至少目前爲止還沒真正觸動他們的利益。
“這就熄火了,完全不夠啊,那就乾脆再給澆上一桶汽油好了!”
楊慶自言自語着。
旁邊常延齡疑惑地看着他。
“忠勇侯,老夫覺得你似乎又在心懷不軌啊!”
老常諷刺道。
他現在任何實權沒有,連個政治花瓶都不算,畢竟花瓶也得有人看才行,可經歷了火燒侯爵府後,他連看的人都沒有了,頂多算是個政治上的棄物。可憐的老常這段時間基本上不出侯府大門,倒是也算頤養天年,但他這年齡養個屁的天年。
這可都得算是楊慶害的。
“懷遠侯,你家裡奴婢很多吧?”
楊慶笑着說。
“老夫家事,還無需忠勇侯操心。”
常延齡說道。
“不操心不行啊,我不但要操心懷遠侯家的奴婢,還得操心這天下所有的奴婢,都是華夏之民,都是昊天上帝庇佑之族,這些奴婢也不能就算另一個種類啊!”
楊慶說道。
“據我所知,忠勇侯家的奴婢比老夫要多吧?”
常延齡鄙視地說。
這倒是實話,楊慶家的奴婢可有的是,光家奴就兩千多,基本上楊家的產業都是這些家奴在陳圓圓領導下負責打理,甚至就連軍隊裡面都有他的家奴。至於姬妾婢女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他當年強搶李香君的惡行可是引起豪門公憤的,還有同樣算被搶的寇白門,這兩人儘管都算是他的妾室,但準確說都是他的奴隸。
“所以,我才格外地關心這個問題,你說我要是直接下令,大明所有奴婢全部釋放爲良人,所有賣身契不再有任何法律效力,那些養着奴婢的人會有什麼反應?”
楊慶說道。
“呃,你想幹什麼?”
常延齡帶着一種不祥的預感愕然道。
楊慶沒有說話,只是衝着他xie惡地一笑,然後從懷裡掏出一份聖旨在他面前揮了一下,緊接着徑直走向了前面的大享殿,邊走又邊把那份聖旨塞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