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鐵樹望着陰沉沉的天,說道:“關於你那理事會的產生方式和運作方式,公安部已經瞭解了。這一點應該不會引起你的驚訝吧?”
易軍搖頭笑道:“這有什麼好驚訝的?方方面面的大梟近四十人,要說沒有幾個公安部的內線,那才叫不正常。而你們公安部要是幾年下來甚至控制不住幾個大梟,那也只能說是白混飯吃了。”
是啊,地下世界的人物,本就和公安系統結合緊密。一下子來了近四十位,誰敢保證裡面沒有幾個和警方“走得近”的?
所以,易軍一點都不驚訝。而且,易軍組建這個理事會,之所以完全在法律的框架內行事,就是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一直隱瞞着。這個理事會是個開放性的組織,說白了更像是一個貴賓沙龍,絕不同於易軍的那個“月堂”。
“那就好。而且,具體是誰跟公安部來往,恕我也不能明確告訴你,這是工作紀律,也是爲眼線的安全着想。”澹臺鐵樹笑道,“但不管怎麼說,我們清楚了這個理事會的基本架構、運作方式,也進一步斷定了它的性質。我們說它不具備攻擊性,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易軍笑了笑:“那麼你們說它還具有積極意義,又體現在哪裡?應該指的是緩解地下世界的征伐,避免更多的流血毆鬥吧。”
“嗯,大致上是這樣。”澹臺鐵樹說,“它具有很強的調和功能,這是具有進步意義的。以後地下世界的很多事情,或許更多的都要推到談判桌上來了。就好像嶽東和嶽西那場劇烈的地下戰爭,爆發得猛烈,警方也爲此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而假如當時就有這樣一個理事會的話,趙家和孔氏集團在談判桌上商議一下,說不定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
很顯然,澹臺鐵樹對於那場地下戰爭了解得很詳細。
“老兄,你不會轉行負責地下事務了吧?”易軍都忍不住問道。
“有點這個性質。”澹臺鐵樹呵呵一笑,“雖然主要任務是保護中央大首長的人身安全,但我現在分管的事務,是避免地下世界的人物對大首長們的安全構成威脅。有人專門負責針對恐怖分子的,有人專門分管針對分裂勢力的,總之大家各有分工。”
原來如此。看樣子,澹臺鐵樹最近也沒少惡補了地下世界的知識。
澹臺鐵樹繼續說道:“除了談判,我看理事會還有一個更大的作用。只不過,大家未必能夠注意到而已。”
“哪個方面?”易軍問道。
“晉升機制。”澹臺鐵樹說。
易軍哈哈一笑:“原來是這個,我倒是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也是我規範這個地下秩序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拿‘選舉’這個方式來說,就避免了多少無謂的紛爭。”
澹臺鐵樹點頭道:“是啊,難得你能想到這樣一個方式,在地下世界之中簡直堪稱創造。選舉,你是怎麼想到這個的。”
選舉,這在地下世界之中是絕對的新鮮事物。而這樣一個方式一旦成爲定律,將會對整個地下世界產生重大的影響——
今後,再有什麼地下權力的更迭,就未必需要真刀真槍的去打鬥流血了!因爲,理事會就是一個角力的舞臺,也是展示自己能量的絕佳場所。你若是能在這裡技高一籌,就說明你比別人強,也就更加值得別人尊重。
所以,假如你想上位,想成爲省級大梟之中的佼佼者,那麼也不需要像方正毅攻打嶽東那樣開疆擴土了。只要能在這理事會上當選了“非常任理事”,那就證明你比周邊幾個大梟更有影響力,更有實力。當然,得到的利益也會更多。
甚至,只要你有本事,哪怕你掀翻了五大王級大梟的一個,躋身地下王者的行列,也沒人去管你——只要你達到了那個能量級。
一旦這個制度慢慢的穩固了,王者地位可以在這裡得到印證。哪怕還有一些後續的問題,也可以通過這個平臺進行博弈、交換、妥協。
所以,這裡會成爲一個角鬥場,一個不見硝煙的戰場。如此一來,不知道能免除多少殺戮,善莫大焉。
易軍笑道:“這不是創造,只不過是照搬照抄。現代企業制度早就給出了範例,像聯合國那種超級組織也已經運行了幾十年,這不都是現成的例子?只不過大家沒有想過,地下世界也能套用這種制度而已。當然,這種制度在地下世界的成型,也需要許多先天的條件。而幸運的是,現在國內的地下世界有了這個條件。”
澹臺鐵樹明白易軍所謂的“先天條件”,指的是什麼,點了點頭說:“是啊,構建這樣一個制度框架,至少需要幾大地下王者處在一個相對和平的休戰期。否則的話,幾個王者都聚集不到一起,這樣的聚會也就沒得玩兒了。此外,還必須擁有一個地位超然的組織者,能夠遊走於各大王級勢力之間縱橫捭闔,甚至隱然高於那幾大王者的地位。而這個組織者也具備了——就是你。”
易軍搖頭笑了笑:“不,我沒有隱然高於他們。除了嬌蓮這邊我能把握,其餘的,都只是給面子而已。知非是我表弟,牡丹是我……你該知道那蛋疼的關係的。此外,孔憲屏和胡庸和我類似於兄弟一般。大家在實力上沒有說誰高誰低,只不過在人情關係上,我處在一個比較有利的位置。”
“說白了,你佔據了地下世界最強大的人脈資源。”澹臺鐵樹一頓,說,“而這種人脈資源,其實本身也是一種實力。它是軟實力的一種,但極其強大。你和另外四家都能交好,那麼其中任何一家想要跟你翻臉,也要忌憚你聯合剩下三家之後,會形成何等可怕的壓制態勢。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那麼你的地位會越來越穩固,越來越超然。其實大家全票通過你做這個秘書長,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你還真瞧得起我。讓你這麼一說,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了不起了,哈哈哈!”易軍半開玩笑的笑道。
但是,澹臺鐵樹卻似乎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緩緩的起身,望着那越來越密集的烏雲,一邊感受着那壓抑的自然之力,一邊凝重的說:“你佔據了地下世界最大的資源,也就佔據了最大的‘氣運’!假如按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少則三年,多則五年,你會成爲地下世界最不可撼動的人物。”
氣運,這是天然的玄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難得澹臺鐵樹這樣一個高級警官,竟然也認同這樣玄之又玄的理論。
易軍沒說話,澹臺鐵樹則繼續自顧自的說:“江寧,地下世界之中呵!四王拱衛的架勢,此處獨尊。當年警龍前輩暗中回到公安部一次,說此處有帝氣,三十年後當有帝者興。萬萬想不到,竟然如此準確!地下的帝尊啊,當然高於其他王者一籌。”
易軍渾身一個冷顫。
難道,自己真的印證了易三爺當年的那個推斷?而易軍本人,正一步步的走向那個虛無縹緲的位置?
易三爺當年說的那股“殘缺的帝氣”,難道終於開始蒸騰了起來?!
古時候天下有王者興,確實有觀望地氣的說法。秦始皇遙望金陵有帝氣,爲了穩固自己大秦的氣運,於是這位千古一帝怒揮趕山鞭,將那股帝氣一氣打散。但是,打斷的帝氣並未徹底消散,依舊綿綿淡淡的飄蕩在金陵上空。只不過,氣運不復當初。
從此,金陵雖然成爲六朝古都,但建都於此的都是短命的皇朝。
這種說法很玄乎,不可輕易斷其真假。至於易三爺說的“殘缺”,應該指的是這股帝氣不是正統的。當今的這個大時代,再不會出現什麼真正的皇者。但是在地下世界之中,卻依舊可以出現那樣的至尊級存在。
而現在看來,在地下世界之中,易軍確實已經佔據了一個極爲拔尖超然的位置。
無人能出其右。
烏雲更密,大風起。狂風席捲了遍地的沙石,呼嘯而上,直衝雲霄,鋪天蓋地。
易軍覺得,似乎江寧還沒出現過這麼惡劣的鬼天氣,要有暴風雨。
終於,零零星星的雨點開始滴落。個個有豆粒大小,打在地上啪啪直響。而漸漸的,這雨點似乎開始陡然密集起來,漫天的烏雲之中,不知道蘊藏着多少的偉力,令人壓抑。
“帝象初成,不可阻逆。”澹臺鐵樹怔怔的看着天際,莫名其妙的說了這句。
轟隆隆……一道振聾發聵的驚雷,在沉悶的天空爆發。隨後,就是可怕的、綿綿不絕的電閃雷鳴。很壯觀,道道閃電如劈開陰霾的神劍,當空獵舞,肆無忌憚的展示着天地偉力。
澹臺鐵樹淡然笑了笑,拍了拍易軍的肩膀:“下去吧,老哥我可不想陪你在這裡做避雷針……喝一杯?”
“嗯,喝一杯。”易軍笑道。
就在兩人剛剛下了三樓,那暴雨終於瘋狂的傾瀉了下來,如天河決堤。漫無邊際的暴雨,似乎要徹底沖刷地面上的一切。
衝去所有的陳腐,纔有嶄新的世界。
對面就是嬌蓮,在烏壓壓的天色之中亮起了璀璨的燈火,滂沱之中遺世而獨立。這個隱然成爲地下世界中心的所在,銅壺煮三江,笑迎天下客,一派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