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落下後,緊接着又兩三滴落下來,然後便似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啪嗒啪嗒地全都打在宋以朗的臉上,眼看就要有開了閘的水龍頭趨勢,宋以朗的脣瓣動了動,還沒出聲,夏曉北先一步趴上他的胸口。
和方纔的抽抽噎噎不同,這一次,她哭得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出,如若不是因爲他切身感受着自己胸口慢慢透進來的冰涼感,根本不會發覺。
宋以朗心下微微一動,放下了本欲推開她的手,靜靜地躺在地毯上,任由夏曉北默默地流淚。
不是沒察覺到她今晚情緒的異常,但……
四面沉靜近乎僵滯,不知道哪裡有輕微聲響,似呼吸,似風過,又似遠遠車輪輕輕摩擦過地面。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淚水已然把他胸口的衣料悉數浸溼,她淺淺的呼吸漸漸平緩綿長,以爲她哭着哭着哭睡過去,宋以朗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準備把她的身體擡起好讓自己起身時,夏曉北忽然仰起臉來。
紅紅的眼睛尚攜着幾分醉意,宛若曇花氤氳着花瓣,開在霧氣隱隱的夜色裡。順滑的頭髮垂落下來,輕輕拂動在他的頰邊、耳畔。
宋以朗的眼神略微有些波動。
“宋以朗,我很討厭你。”淡淡的酒香和香甜的氣息噴到他的臉上,說這話時,不輕不重的鼻音帶了絲往常沒有的撒嬌和慵懶。
宋以朗無聲地看着她,聽着她繼續譴責他的罪行:“全世界再沒有比你更大男子主義的人了,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規定我做這個,要求我做那個。全世界也再沒有比你更小氣的男人了,稍稍有些事不順你的心,你就對我冷暴力,讓你吃了點虧,你就要千百倍地討回來。三年來我忍氣吞聲,電視劇裡的那些渣男丈夫,都沒有你來得差勁。”
宋以朗挑了挑眉,“夏曉北,但願你明天一早醒來還會記起自己說的----”
“噓----”夏曉北用食指按住了宋以朗的脣,“我還沒說呢!”
食指從他的脣上收回,轉而指着他的鼻尖:“可是你說,你既然都這麼差勁了,爲什麼不乾脆差勁透頂算了呢?給了我十個巴掌後,又會偶爾送來一顆糖,偏偏……偏偏那糖竟還那麼甜,甜得我一下就忘記了那十個巴掌的疼。”
邊說着,夏曉北邊眼神渙散地捂着自己的臉頰,彷彿真的被打了巴掌似的。
“然後漸漸地,你每隔九個巴掌送顆糖,再然後八、七、六……”兀自沉溺在自己思緒混亂的比喻中,她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幾乎沒了聲音,隨即又驀地恢復音量:“但我開始害怕了。害怕習慣了你的糖後,忽然有一天不給送了。也害怕……害怕你這樣的改變,是否預示着另一場即將到來的大風暴……”
“你說,你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這樣讓我每天提心吊膽……”夏曉北的兩手捧住宋以朗的臉,讓兩人的眼睛直直地對視,似是要聽到他的答案才肯罷休。
四目相對,宋以朗沉默片刻,將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抓開,順着她的比喻,淡淡道,“夏曉北,給你糖你就吃,這是小孩子都懂得貪的小便宜。”
夏曉北歪着腦袋愣愣地想了會兒,然後嘴巴一扁,不是很高興,“你把我當小孩哄嗎?”
“夏曉北,不用想那麼多。在我面前,你不用想那麼多。”
他凝望着她的眼神很專注,像沉到海底的水,穿過波瀾萬丈,好像就能看到景象萬千。夏曉北看不透,但她覺得他說得確信,好似一顆定心丸,瞬間撫平了她的些許不安。
轉念間,夏曉北重新趴回他的胸口,兩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肩,聲音悶悶,“不要不理我。”
又是重複之前的話,聽得宋以朗忽然很想笑。當然,他沒有笑出來,只是原本抿着的脣線緩出了弧度,配合着她的話,道:“不要隨便哭。”
頓了頓,似是覺得震懾力不夠,他補充道:“只要你做到不隨便哭哭啼啼,我就不會不理你。”
可這句話在夏曉北這裡的邏輯順序顯然不對,她連忙糾正道:“是你動不動兇我,我才忍不住想哭的。”
宋以朗反駁道:“是你每次都能鬧出事,我纔沒辦法收住脾氣。”
“宋以朗,我很討厭你。”憋了一會,夏曉北突然又蹦出這句話。
然而未及宋以朗反應,她又緊接着道:“可是,我習慣瞭如此討人厭的你。你說,我是不是太賤了……”
聞言,宋以朗怔了怔,掌心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的背,緘默不語。
這樣一個細微的舉動,也令夏曉北愣了愣,隨即,她將原本側在外頭的臉,埋進宋以朗的脖頸側,甕聲甕氣地喃喃:“你又給我吃糖了。”
宋以朗望着天花板,無聲地翹起脣角,“味道如何?”
夏曉北亦彎起脣角:“很甜很甜。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剛剛還說害怕,現在卻希望一直如此,分明是自相矛盾。宋以朗也不戳穿她,忽然問道:“那你究竟是習慣巴掌更多一點,還是習慣糖更多一點?”
夏曉北頓了頓,似在極度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半晌,只聽她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
只是希望,這一次,她愛對了人……
話說到一半沒了下文,宋以朗等了一會兒,問道:“希望什麼?”
夏曉北在這時再次仰起臉來,盯着他的眼神很是幽怨,岔開話題:“我都窩在你身上這麼久了,你就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宋以朗的臉應聲黑了下來,咬牙道:“夏曉北,馬上從我身上下來!”
一秒鐘恢復兇巴巴的模樣,方纔心平氣和的宋以朗彷彿僅是幻象一般。
夏曉北捺捺嘴,“上回在海邊是不是真把你憋出問題了?難道就是因爲這樣,所以你才偷偷躲在藏書房裡看黃書?如果真有事,你老實說沒關係的,我們是夫妻,一起解決……”
“……”宋以朗的嘴角早已隨着她的話抽搐了無數次,終於忍無可忍,驀地翻了個身,將依舊絮絮叨叨的夏曉北壓在身下,“好,遂你的心願,我們一起解決!”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使她失了平常對此的羞澀,兩人才剛轉換完位置,夏曉北便“咯咯咯”笑得很歡,然後趁着宋以朗不注意,再次翻了個身,卻是又恢復了方纔的她上他下。
染了酡紅的臉頰給她增添了一份難得的嫵媚,夏曉北滿頭的烏髮又一次落了下來,連同着落下來的還有她潤澤飽滿的脣,卻只是如蜻蜓點水一般啄了他一口後迅速離開。
瞬間有種被調戲的即視感,宋以朗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險地盯着夏曉北,陰惻惻道:“夏曉北,你膽子肥了很多。”
夏曉北笑得眉眼彎彎眸光瑩瑩,語氣卻故作委屈,“你給的糖把它養肥的。”
連嘴皮子都利索多了?
回憶着之前的一連串事情,不僅情緒起伏大,連性子都一改平日的溫順乖巧。宋以朗忽然覺得,以後還是不要讓她沾酒比較好。
“宋以朗,”夏曉北的聲音再次傳出,卻是帶了絲認真,將宋以朗的目光全都吸引去了她溫和沉靜的面容上去,“或許我這個妻子還很不合格,並且可能永遠都達不到能夠與你匹配的條件。但是,我還是很高興,我的丈夫是你,宋以朗。”
誠懇、真摯,近乎袒露心跡。宋以朗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前一秒還懸在他臉上方的流轉明眸,驟然與他近在咫尺地對視,而脣上已然傳來她的香甜。
宋以朗雙手摟住了她,將她覆下來的身體緊緊地按壓在自己的胸腔,纏綿地迴應起來。
深深纏繞,細細舔舐,那是彼此擂鼓般的心跳和曖昧的喘息在沉靜的四周醞釀起旖旎。
“……”
“衣、衣服卡住了……”
“地上……地上有點硬……”
“燈、燈開着有些奇怪……”
“……等、等等……”
明明能夠水到渠成的事情,卻連連被夏曉北的聲音打斷。
宋以朗乾脆重新打開了燈。
夏曉北正躺在沙發上,兩頰是可疑的飛紅,額上的細汗在燈光下泛着瑩瑩的光芒。他的目光在她露出的大半個香肩上滯了滯,隨即轉開,語氣不滿地問:“又什麼事?”
“我、我心裡頭難受……”
再一次說這句話,情境顯然是不對的。宋以朗皺了皺眉,正準備開口追問,卻見夏曉北突然捂住嘴,臉色略微發白。
見狀,宋以朗連忙上前,半蹲在沙發前,“怎麼,哪裡不舒服?”
話音剛落,夏曉北只覺一陣噁心從胃裡衝上來直抵喉嚨口,然後便是“哇”地一聲,一堆東西被她吐了出來。
那一剎那過後,她頓覺心通氣爽,所有的不適全都消失。
不過……似乎身周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想着,她一擡眼,驀地愣怔住。
宋以朗滿身穢物,額上隱隱泛着憤怒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