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紅院組。”
羅扇和金瓜小鈕子的手緊緊攥在了一起:不是第二名,不是第二名,那,那……
“紅院組,菜式‘酥皮魚翅盅’,其味鮮而不腥,滑而不澀,酥軟香嫩,脣齒留香……”管事的不緊不慢地念着。
“我想去茅廁……”小鈕子捂着肚子低聲咕噥。
“緊張什麼,”羅扇笑着碰了碰她的胳膊,“咱們府裡的廚子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咱們能闖進前五位已經很不錯了,拿不着第一也沒什麼可惜的,別把自己定位太高啊,不現實。”
小鈕子不懂什麼定位,她也沒把自己當小孩子看,她就覺得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大家都努力了,自己就該有個可以爭第一的機會。
羅扇口裡雖然那麼說,心裡也還是有一些些奢望自己能得第一的,成功只有一步之遙,誰願意自動放棄而選擇落敗呢?
“第一名——”那人拖了個更長的腔,羅扇三人的小心肝兒彷彿做了一圈雲霄飛車一般大起大落,“大廚房組,菜式‘一品烤全豬’……”
後面的話已經被羣衆的喝彩聲淹沒了,羅扇抿了抿脣——居然連前三名都沒拿上?看來她高估自己了。也罷,人生總有成敗,何必計較得失。拉上紅了鼻頭的小鈕子和猶不服氣的金瓜,三個人收拾傢伙迴轉金院。
眼看到了金院門口,見一輛青幄小車裡邁下一個人來,卻是好幾個月未見的表少爺,好像是專門等在那裡似的,一見羅扇便招了招手:“丫頭過來,爺有話說。”
羅扇便讓金瓜和小鈕子先進院去,自個兒走到表少爺面前,福了一福道:“表少爺有何吩咐?”
表少爺負着手向旁邊避人處逛了幾步,羅扇便在後頭跟着,見他停下腳轉過身來在她臉上看了半晌,這才笑着低聲道:“嘖,我還以爲你會哭鼻子呢,原來我又沒料中,小扇子果然不是個一般人。”
羅扇歪了歪脖兒:“表少爺是評委之一?”
“猜對了,”表少爺一撫掌,“我還吃了你做的那個糕——所以才特特跑來請你再做幾個,我要帶去外書房吃。”
“好啊,拿銀子來罷。”羅扇一伸手。
表少爺噗地一樂:“還惦記着那五兩銀子的獎賞呢?嗯,其實你也不必灰心,你做的糕老太爺老太太、太太和幾個姨太太都很喜歡,只不過呢,大廚房的廚子是宮裡退下來的,這其中還有幾個人的人情關係在裡面,總要給人家幾分面子不是?在爺的心裡,我們的小扇子做的糕纔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來來,那五兩銀爺賞你!”說着就從懷裡往外掏銀子。
羅扇毫不客氣地將銀子接了:“那糕要做出來很費時間,表少爺一時半刻取不走,待小婢回去做好了讓外頭小廝給表少爺送去外書房,可好?”
“好,就這樣罷。”表少爺意外地沒有多做糾纏,轉身就走,羅扇便知道這傢伙並非是爲求糕而來,而是專門忙裡硬抽了個空子跑來安慰她的。
好吧……羅扇承認,她確實有被安慰到,心情也的確好了不少,所以很周到地目送表少爺乘小車離開,這才轉身進了院子。
把五兩銀交到黃嫂手上,請她轉給鷹子他爹,加上黃嫂貼補的一些錢,湊了差不多十兩銀,想來也足夠醫好鷹子爹的腿了,羅扇這才放下了一件心事。
由於鷹子爹摔壞了腿,這一養起碼得一年半載,羅扇算是徹底斷了財路,自己的小金庫也一文未剩,這還真讓她有點兒愁了。她當然不圖鷹子家還她這錢,人家是窮苦人,十兩銀若能那麼容易就湊出來又何須她接濟?所以現在她等於又從零開始了,三年的積蓄一朝全無,一時間她也疲怠了,竹藝也懶得編,索性歇上一段時間再謀掙錢之道。
沒過兩三天,上頭忽然來了通知,說小廚房的人員配置要重新整編,原因是白老爺認爲府裡每個院子的小廚房做飯都是不同的風格和口味,總吃一種不免膩煩,所以決定以後每年讓廚子們輪換一回地方,比如今年在紅院當值的廚子,明年就去橙院,後年就去黃院,以此類推。但是具體會安排到哪個院子去,還是由上頭人來決定,未必就按着順序這麼排下去。
又聽說因爲從去年開始剛剛試行小廚房,至今看來還是蠻成功的,白老爺便決定從這個月開始在府裡所有主子的院子裡都開設小廚房,比如原來少爺們是合用一個小廚房的,現在就可以分開擁有自己的小廚房了,而因爲分開用了,每個廚房裡的人員就不必再留那麼多,從原來的八個縮減爲四個,一個管事的,一個主廚,兩個打下手的,足矣。
不過呢,姨太太們還是要合用一個廚房的,畢竟……她們只是姨娘,只是半個主子半個僕,還不夠資格擁有自己的小廚房,所以算下來連帶着招待客人用的金院在內,府中這回一共設了七個小廚房,所有的工作人員便要打亂了重新編組安排。
編組那天金瓜和小鈕子比誰都緊張,生怕和羅扇拆開——因爲跟着羅扇才能經常有好東西吃啊!不知羅扇聽了這個是該哭還是該笑。
編組的結果皆大歡喜,羅扇金瓜小鈕子,這三個人仍然是小廚房最年輕組合,連同一個胖胖的、笑起來像佳菲貓的嫂子一起被安排到了綠院。綠院是白大少爺的住處,這一回可以真真兒地見着白府的主子了,金瓜和小鈕子一路上都興奮不已。
綠院不愧叫做“綠”院,一進門便是遮天蓋日的大葉梧桐,同樣是三進式的院子,佈局同金院相差無幾,小廚房的位置同樣坐落在後罩房與正房西耳室之間的西北角院裡,院子裡種滿了碧綠碧綠的芭蕉,給這個炎夏憑添了一抹幽涼。
佳菲嫂姓郭,是綠院小廚房的頭兒,按規矩管事和主廚不能是同一個人,所以主廚的這個職務……就落在了羅扇的頭上。聽說這是孟管事安排的,大約廚藝大賽上羅扇的手藝也給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後罩房的女僕房間一共留出了兩間給小廚房的人住,照理主廚和管事是該睡在一個房間的,但是羅扇寧願和金瓜小鈕子親親熱熱地睡大通鋪也不願冒險睡在郭嫂肥碩的身軀旁邊,所以郭嫂美滋滋地一個人獨霸了一間屋,少女三人組仍然下榻在最西邊的那間房。
行李安置妥當後,郭嫂帶着大家去食庫領食材,綠院的小廚房是新設的,裡面啥東西都還沒有,四個人挑挑揀揀弄了一車的東西,讓個綠院隨行的小廝拉着回了小廚房。待收拾好之後已是月上中天了,大家洗漱完畢各自睡下,開始了一段在綠院的別樣生活。
說是別樣生活,這還是羅扇第二天有所覺悟的。首先一大早,綠院的丫頭綠蕉就來給白大少爺叫早飯,羅扇問大少爺想吃什麼,綠蕉就只說了兩個字:隨便。
好吧,我們白大少爺不挑食,這是好事。羅扇乾淨利落地整了個蓮子杏仁粥和一碟子油酥小燒餅,外加一小碗鹹菜,交給綠蕉送到了上房去。
緊接着到了中午,沒想到白大少爺居然還在上房吃,問綠蕉少爺想吃什麼,回答變成了三個字:隨便罷。
——還是隨便?也是,以前在金院的時候客人也沒直接點過什麼——但那是客人啊,不好意思點菜是正常的,白大少爺可是主子,自己想吃啥就叫啥也是天經地義啊,他不挑?真的不挑?
羅扇撓了撓頭:那我可就隨便做了啊,到時候你再指手劃腳地說不愛吃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啊!
夏天嘛,伙食不能太油膩,所以羅扇就弄了個蜜汁苦瓜和一個清炒筍尖,還做了個果盤交給了綠蕉。
到了晚飯時候,綠蕉又說了四個字:隨便做罷。
羅扇當然不敢真的隨便做,依舊精心整了四個小菜,盤子還回來的時候倒是都吃乾淨了,可見白大少爺還是挺喜歡吃的。
就這麼到了次日早上,綠蕉拿着送早飯用的托盤回來了,羅扇接過來納悶兒:“綠蕉姐,粥碗呢?還有盛鹹菜的碟子……”
“回頭再去庫裡領罷。”綠蕉摞下這句話後轉身走了。
嘖,怎麼吃頓飯連盤子碗都吃沒了?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事還在後頭,中午吃過飯後居然更是連托盤都沒了,綠蕉還是那句話:“去庫裡領罷。”——怪了嘿,真怪。
吃罷晚飯,趁着氣溫降了些,羅扇由綠院出來,一路打聽着來到了庫房,向庫管說明來意,那庫管一聽羅扇是綠院的,居然問也沒問地就給她取了所需的碗碟,這就讓羅扇更納悶兒了,忍不住問那人道:“嬸子,我還用不用打個條什麼的?就這樣可以隨便取麼?”
“當然不能隨便取,”那嬸子笑起來,“咱們庫裡的東西取用是有數量限制的,不是你想取多少就取多少,不過你們綠院特殊,你在這簿子上籤個名字就成了,不會寫字就按手印,取多少都行。”
“啊?這……這是何原因呢?倘若心懷不軌之人從這裡取了東西轉手拿去賣豈不……”羅扇當真好奇得緊。
“丫頭是新去綠院的罷?”那嬸子笑了笑,“過一陣兒你自會知道原因,去罷。”
瞅這莫測高深的!羅扇端着一摞子碗回得綠院,見綠蕉同兩三個丫頭在廊下站着低聲說話,看見羅扇過去,旁邊的一個便碰了碰綠蕉的胳膊:“哎,你說,要不讓她……”
綠蕉皺了皺眉:“不好罷,府裡規矩不許的……”
“怕什麼,反正平時也沒個人來……”那丫頭道,旁邊兩個便也跟着附和。
“待我想想……”綠蕉還在猶豫。
“想什麼,你沒見這兩天又嚴重起來了麼!”又一個丫頭噘着嘴,“反正我不管了,你們要是不找別人你們就去,我是說死也不去了!”
“就是就是!你沒見今天中午,嚇死個人了,我和綠竹都沒敢擡頭就跑出來了。”那丫頭壓低聲音道。
綠蕉架不住另三個丫頭七嘴八舌地這麼攛掇,猶豫來猶豫去,最終一咬牙:“也罷,明兒中午就讓她去罷!”
“哈嚏——”羅扇坐在浴桶裡面泡着淘米水,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大噴嚏,一個想兩個罵,這噴嚏打得這麼響亮,誰想我哪?嘻嘻。
轉眼兒就到了第二天中午,羅扇這回做的是蟹黃豆腐、茶香雞柳、椒鹽香菇和糖醋藕丁,湯是蓮子百合湯,清熱又解暑。四菜一湯放上托盤,羅扇把它交給門口站着的綠蕉,綠蕉卻不伸手接,只向她道:“你跟我來罷。”
嗯?這些壞心眼兒的小丫頭們!如今連端盤子都懶得幹了嗎?罷了,人在廚房下,不得不低頭,權當鍛鍊了。羅扇乖乖兒地端着盤子跟在綠蕉屁股後面,從角院出來至後院,一徑來到正房的後門前,見綠蕉向門裡一指:“送進去罷。”
“啊?”羅扇糊塗了,“綠蕉姐,小婢是粗使下人,進不得主子房啊。”
綠蕉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咱們院兒不講究那個,送進去罷。”
“可……可大少爺會不會罵我?”羅扇仍然不能放心。
“不會,你就送進去罷!快點!”綠蕉不耐煩了,在背後推了羅扇一把。
好,要是大少爺追究起來你可別怪我把你招出去!羅扇心裡嘟噥着,咬牙邁上臺階,輕輕將門推開,然後小心翼翼地邁進屋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