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之間

白二少爺皺着眉頭,身上的臭水味兒令他很難忍受,冷冷看了一眼躲在旁邊竊笑的表少爺,又冷冷看了一眼正把手裡的桶往身後藏的那個與自己八字相剋的小丫頭,最後回過頭去冷冷看了看已經大勢難挽的被火吞噬掉的宅子,咬着牙吐了幾個字:“找個地方先沐浴。”

“去李管事那兒罷。”表少爺忍着好笑一指不遠處李管事的院子。

羅扇心下一動,猶豫了猶豫還是開了口,低聲道:“少爺,方纔小婢趕到後門這裡時……門被人用棒子從外面閂住了。”

只這一句話就能讓聰明人明白是怎麼回事,白二少爺和表少爺若有所思地對視了一眼,表少爺先笑了:“果然沉不住氣了,爲了一本賬居然要下殺手。”

白二少爺目光愈發凜冽,半晌才又冷冷地道:“先找地方沐浴。”

……咳……看樣子這滿身髒水之於白二少爺的感覺比差點葬身火場還無法忍受呢……

最近的地方也就只有李管事的院子了,李管事這會子正忙着在前面指揮人撲火,白二少爺則帶着羅扇他們直接奔了他的院子,推門進去,院裡並無一人,白二少爺也不客氣,徑直進了正房,令青荷和青荇立即打水來,不管冷熱,先洗了再說。

主子沐浴都是丫頭們伺候的,羅扇不好意思留着圍觀,轉頭就出了正房,表少爺跟着出來,拉住羅扇上上下下地細細看了一番:“沒傷着罷?”

“沒,你呢?”羅扇這個時候才覺得腿軟,一屁股坐到了臺階子上。

表少爺也跟着坐到她身旁,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撫:“我也沒事,多虧我家小扇兒及時去叫醒了我,否則這輩子就娶不上我們扇兒了。”

“你同二少爺怎麼這麼半天才摸到後門去?”羅扇心有餘悸地問。

“我們在藏賬本。”表少爺冷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附到羅扇耳邊,“這場火的目的就是白老二手上的那幾本賬,至關重要,遺失不得。”

羅扇偏頭瞪向表少爺:“再重要能比人命重要麼?虧你們還是當主子的,怎麼連自己的命都不珍惜?”

“嚯,好大的眼睛!”表少爺也睜大了眼睛想和羅扇一較高下,無奈敗北,“那賬麼,牽涉着白府裡幾條大蛀蟲,更牽涉着白家宗族裡的明爭暗鬥,它關係的不僅僅是幾個人的性命,而是一大家子的榮辱存亡,你說重不重要?白老二就是寧被燒死也得把那幾本賬保住了,否則他就是活着也沒法兒跟他家老爺子交待。”

羅扇一聽這個立刻搖了搖手:“既這麼着爺你可啥都別跟我說了,我啥也不懂,啥也沒聽見,這些事兒與我無關,我只是個廚娘,別把我繞進去。”

表少爺嘻嘻一笑,在羅扇的鼻尖兒上輕輕捏了一下:“小精豆子,放心,這事兒我纔不會讓你捲進去呢,你就裝着啥也不知道便成,還有後門被人閂住的事,跟誰也別說,這些都交給我和白老二處理,你只管自個兒小心着些,不可對人全拋一片心,說話做事要留三分餘地,聽得了?”

“嗯,聽得了。”羅扇點點頭,樣子頗乖順,惹得表少爺心中作癢,湊嘴到耳邊低笑着道:“扇兒,想不想知道你去找爺那會子爺正做什麼夢來着?”

“不想。”羅扇乾脆利落地道,擡屁股就想避開。

“那,你叫爺一聲兒名字,爺就不給你講了。”表少爺強行把羅扇摁回來。

這人還有這種變態的嗜好?羅扇也不跟他客氣,脆生生地道了一聲:“衛天階,放開我。”

表少爺立時作出一副陶醉的神情捂着心口道:“噯呀呀,這一聲兒叫的,把爺的心肝兒都叫酥了……那會子正在夢裡,聽得有這麼個甜津津的聲音叫着爺的名字,嘖嘖,那滋味兒,真是銷魂蝕骨……”羅扇早就拍拍屁股走到一旁去了。

白二少爺沐浴完畢,讓青荷翻了李管事一套衣服出來換上,老氣橫秋的一套茶色衣衫穿在白二少爺的身上竟也有種神秘憂鬱的氣質,羅扇恍了恍神,被表少爺一屁股擋在身前隔斷了視線,見問白二少爺道:“怎麼着,回去拿人還是把這事兒掩過去引蛇出洞?”

白二少爺皺着眉頭,羅扇以爲這事讓他感到很棘手,卻聽他冷聲地道:“青荷,去找找房裡有沒有香囊。”

……還嫌身上臭呢?

兩位主子商量的結果是這件事只作意外處理,靜等那下黑手之人按捺不住再行出招,到時再人贓並獲方爲穩妥。羅扇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不感興趣,她只惦記着青山他們是否安然無恙,一行人從李管事的院子裡出來直往正院而去,見整座院子已被燒了個七七八八,遠處天近破曉,青光朦朧之下的斷井殘垣顯得猶爲破敗不堪。

衆人見自家小主子平安無事,自然歡喜非常,羅扇瞥見青山、青峰、青嵐、青谷等幾個同是青院的小廝除了一人弄了一張大黑臉之外也都沒什麼事,心裡這纔算落下了一顆大石頭。

李管事上來問安,羅扇偷眼瞧着他臉上神色,見自如正常得很,什麼也看不出來,只好搖搖頭嘆自己壓根兒就不是鬥心機的那塊兒料,於是作罷,奔去小鈕子身邊抱住猶自抽噎個不住的她低聲安撫。金盞銀盅和玉勺因就睡在伙房旁邊的房間裡,逃命倒是最近便的,所以三個人居然還來得及把行李都帶出來,此刻也是心慌意亂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銀盅一眼瞥見了丰神如玉的白二少爺,整個人便如抽走了魂魄般定在了原地。

處理善後事宜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完事兒的,幸好莊子上平時備有不少的客院,一應物事俱全,人直接住進去即可,只除了沒衣服更換之外,暫時還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因羅扇和小鈕子跑出來得太急,兩個人身上都只穿了中衣,幸好年紀都還小,衣服又是粗布的,既厚又寬大,方纔又是關乎性命的危機當口,穿成這樣來回跑也情有可原,現在既已安頓下來,就不好再這麼着來回竄了,所以只得讓金盞她們三人把早飯做了,食材去庫裡現領,一些佐料卻都同原來的院子一起被燒了個精光,衆人只好湊合着填飽肚子。

羅扇本想找金盞三個暫借身衣服給自己和小鈕子穿——誰叫她們仨這麼牛逼着了火還不忘把行李都卷巴出來了呢!然而人家金盞說了:我身量高,你們倆穿不了我的衣服,不如去問問銀盅看。銀盅也說了:我有個毛病,別人穿過我的衣服我就說死也不願再穿了,你們還是去找玉勺借罷!玉勺支唔了半晌沒說借也沒說不借,後來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只得實話實說,原來她有狐臭病,衣服上都是味兒,平時全靠在腋下綁兩袋花椒蓋着那味兒,因她本就是廚娘,身上全是花椒味兒別人也不會懷疑什麼,所以……所以實在不好借給羅扇她們穿。

羅扇一時沒法子,只得和小鈕子兩個人窩在房裡。兩個人在這客院裡也仍睡西廂房的耳室,足不出戶地在屋裡窩了一整天,傍晚時分終於聽見有人敲門,被上帝遺忘的孩子們總算有人來搭理了。

羅扇忙不迭地去開門,進來的卻是表少爺,也是一身髒了吧嘰的中衣,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四處逛蕩,笑眯眯地先將目光在羅扇那尚未發育的小胸脯上繞了一圈,道:“怎麼一整天都沒見你?那個小丫頭呢?”

羅扇一指耳室門:“我們沒外衣穿,不好出去,爺請回避罷。”說着就要往外轟人,表少爺扒住門框衝着羅扇舔了舔嘴脣:“小蟬昨兒燒傷了,已經叫人擡上牛車去找莊子上的郎中看治了,爺房裡現在正缺個貼身丫頭,小扇兒不如去爺那裡暫時頂一頂?”遂又壓低聲音笑道,“去了爺房裡還需穿什麼外衣呢,連中衣都可以不必穿……”

羅扇連推帶搡地把表大流氓轟出屋去,砰地一聲將門關了,順便上了閂。回到耳室小鈕子便問她:“我想了一天,你說好好兒地怎麼就着起火了呢?竈裡咱們也沒留着火啊。”

羅扇總不能告訴小鈕子這是因爲這幾日一到晚上就颳風,有人正是看中了這樣的天時才挑着昨晚故意縱的火,只好含混着道:“天氣乾燥嘛,風又大,颳着颳着就着火了啊。”

小鈕子唉聲嘆了口氣:“衣服全燒了不說,連到莊上以來跟着你混的那些賞錢也全搭到火裡了……”

臥了個次奧!羅扇腦中一炸,險些化身草泥馬掀蹄狂嘶——姐所有的銀子啊!全葬身火海了啊!又白費力幹了這些年啊!嚶嚶嚶嚶嚶……天要亡我啊……

小鈕子和羅扇不同,她是家生子,以前掙的所有的月錢都交到爹孃手裡,自己身上只帶些應急用的零錢兒,羅扇就不一樣了,她只有一個人,銀子放在哪兒都覺得不安全,所以人走到哪兒銀子就帶到哪兒,如今可好,只顧着逃命,所有的家當全讓一把火給焚了個精光!

羅扇一時心灰意冷了無生趣,坐到牀上抱着膝頭髮呆,有人敲門也完全聽不進耳朵裡,小鈕子去開的門,在外頭說了一陣子話,然後回到耳室來,滿臉帶着欣喜:“小扇兒!你看這是什麼?!新衣服哎!還是綾子的呢!一共四套呢!四套!還有新鞋子!繡金魚兒的!好厚實的鞋底子!呀呀!還有桃木梳!還有鏡子!呀——居然還有水粉!好香啊好香啊!”

羅扇被小鈕子的大呼小叫招回一魂二魄來,雙目無神地向着被她鋪排了一牀的東西上掃了一眼:“嘛?”

小鈕子開心不已地把那幾盒水粉抱在胸前:“我這輩子都還沒擦過粉兒呢!表少爺真是個好人!”

“表少爺?”羅扇仍舊魂兒不全地怔忡着。

“這個是表少爺今早叫人回城去買的,那人方纔剛回來,表少爺讓小螢姐給咱們拿過來的!”小鈕子樂得邊說邊把水粉放到一邊,抻開其中一套綾子質地的衣裳在自個兒身上比劃,“天啊!尺寸正正好!表少爺怎麼知道我穿多大衣衫的呢?”

那廝閱女無數,女人在他眼裡只有三個部位和三個數字:臉,胸,臀,以及三圍碼,自然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穿幾號衣服了啊。羅扇看着小鈕子的那套紅鳶色長裙配櫻色短襦並一條萱草色綬帶的衣裙,不得不歎服表少爺獨到的審美眼光及對女人最美一面的準確挖掘,這三種顏色配起來甜美可愛,完全符合小鈕子清純活潑的氣質。

當小鈕子迫不及待地把這套衣服穿到身上時,羅扇再一次心服口服:尺寸合適,氣質合適,哪兒哪兒都合適,小鈕子就像換了個人,整體的魅力值一下子提升了三倍。

這個朝代對於服飾方面持有相當開放的態度,首先沒有禁忌的顏色,正史上明黃色是皇家顏色,不許除皇族以外其它人穿着,這個朝代的國色是紫色,但是平常百姓也可以穿,這一點羅扇覺得很好,其次就是丫鬟們也不必穿一模一樣的工作服,雖然每年府裡都統一給大家做新衣服,但是沒有特別規定你必須得穿這衣服,你有錢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做新衣來穿,只不過在衣料的檔次上卻是有規定的,否則人家千金小姐穿綢,你一個廚娘也穿綢,這就不行了,成了奴大欺主了,所以羅扇她們這種等級的下人,頂天兒也就只能穿到低檔次的綾子衫了,羅扇很慶幸表少爺沒有隻顧着玩風流而弄來什麼紗的綢的衣裳來把她置於危險境地。

表少爺送給羅扇的衣服同小鈕子的質地和款式完全一樣,只有顏色不同,羅扇的是梅染色的長裙、丁香色的短襦和蘭花紫的綬帶,三種顏色都偏冷,很適合羅扇這種心裡陰暗複雜表面還得拼命裝低調單純的傢伙……

羅扇望着這套衣裙有些唏噓,表少爺那個善識女人心的花花公子……還真是挺了解她的,現在想來,在這個異世界裡,與自己關係最親密、也是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似乎只有這位表少爺了,可見人與人的相交最沒定數,誰曉得將來又會變成怎樣的一種關係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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