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這個羣體,實在有些不一樣,不僅是最高學府,也是預備進士的地方,招收的是整個大宋最頂尖的學子,當然也有許多高門大族的有才子弟,若是到得北宋後期,三舍法改制之後,從太學畢業的學子,不需要中進士,便有直接做官的資格,皇帝直接賜個同進士出身之類的名頭。
若是類比起來,太學與後世的共青團中央很是類似。
既然類比了太學,還可以一併類比另外一個地方,那就是翰林院,翰林院就可以類比爲中央黨校,是專門培訓官員的地方,要想當大官的,大多數都是從翰林院出來的,比如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皆是如此。
歷朝歷代的人才培養,都有這樣的機構,太學之地,實在不可小瞧,太學的這些年輕學生,更是不可小瞧,這些人都只是年輕了一些,大多數人前程不可限量。
今日這些太學生捱了打,起了憤怒,事情當真不小。
萬言血書也有了,羣情激憤也有了。
衆人就等着出發去請命了,救火隊員也來了,來得倒也及時。
這救火隊員自然不用多說,這般緊要時刻,文彥博親自而來,文彥博可不比那不爭氣的兒子文德彰,他豈能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即便是文德彰,知道自己打了太學生,雖然嘴上不慫,心中也是心虛不已,嘴上的不慫也是在掩蓋心中的心虛,有些人就是這種秉性。
便看文彥博一進太學之門,便是拱手含笑,離得遠遠就在喊着:“胡侍講,胡侍講,不請自來,失禮失禮。”
看得進門的文彥博,倒是正準備出發的胡瑗愣了愣。
胡瑗見得笑臉而來的文彥博,有些意外,卻也不理會文彥博,轉身便去卷那萬言長卷軸。
文彥博越過衆人,已然到得胡瑗頭前,又是大禮作揖,口中再道:“胡侍講,晚輩特來賠罪,特來賠罪啊,晚輩教子無方,教子無方,生得個忤逆孽畜,不知輕重,狂妄無知,累得太學驕子受得苦難,實在是愧疚不已,晚生特來太學拜見,還請胡侍講發落,請胡侍講發落。”
能混上相公這般地位的人,還真不是吃素的。身段面子什麼的,都能放得下去,一個當朝宰相,竟然上門讓別人發落。
胡大儒收拾好卷軸,冷冷一聲:“哼,老夫不過小小一個教書匠,豈能發落得了您這位當朝宰相啊。”
便是胡瑗接了這一語,文彥博心中一定,這便是把人擋住了,不論怎麼擋住的,至少是把這位胡大儒沒有立馬帶着人出門而去,若是這些太學生真的到得宮門之外了,那就麻煩了。
文彥博臉上賠的笑臉愈發真誠起來,身形半躬着不起,手拱着不落,口中又是一語:“老侍講,老先生,家門不幸,只怪晚輩每日勤於朝事,悔之晚矣啊,悔之晚矣,晚輩已派人把那孽畜送去了開封府,但憑包知府秉公發落了,但是這律法再如何發落那孽畜,也難低諸位太學驕子受的罪過。唯有晚輩親自而來,再請老侍講發落一番,至於諸位才俊湯藥休養的花費,那更是不在話下,如此才能抵得罪過。只要諸位滿意,老侍講如何發落與晚輩,晚輩都是心甘情願受之,有愧啊,有愧啊。”
薑還是老的辣,處置事情當真果斷狠厲,短暫時間,連兒子都給送到開封府去了,兒子打了人,開封府發落,老子沒教好兒子,也親自上門求發落,這般處置起來,當真天衣無縫。
當朝宰相,賠着笑,求着情,姿態極低,情真意切,如何是好?
一個宰相,豈能真的就那麼簡單被甘奇扳倒了不成?
胡瑗看着這情真意切的文彥博,看着滿場衆人。
滿場衆人看着這位文相公如此姿態,都有些愣愣傻傻,不是這些人不憤怒了,也不是這些人意志不堅定,而是這些人哪裡見過昔日高高在上的宰相如此姿態?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文臣魁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對於這些太學生來說,那就是擡頭仰望都看不見的存在,不見人的時候,一個個要誓除文賊,見到人了,不說害怕,也是心虛不已。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這種場面的對比,就好像一個學生忽然見到了國家總理一樣。
這宰相還如此身段與姿態,多少……多少也讓人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孔子祥是見過一些世面的,開口一語:“文……文相公,我等……我等好歹也是太學生,受得如此一番侮辱,豈能不討回個公道?”
文相公聞言,回頭看着說話的孔子祥,開口說道:“是是是,如此有辱斯文之事,如此有辱聖賢之事,豈能不給你們一個公道?老夫此來,便是給你們公道的,你們要什麼公道,只管對老夫說,老夫一定竭盡全力維護聖賢臉面。”
這一句話,把見過世面的孔子祥都堵住了,這還怎麼答?難道當面說要誓除文賊?要你這個狗賊罷官?
孔子祥倒是想說,但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一個詞:不敢。
人性就是如此,要說非要拼命,倒也不是這些年輕學生真不敢,但是這個時候豁出去把命拼了?總覺得還差了一點支撐的動力,到底這點動力差在哪呢?
家國大義?文彥博倒也沒幹什麼禍國殃民的事情,至少在衆人眼中沒有看到。
自身利益?文彥博也並沒有直接觸犯到這些人的切身利益。
道德?這個對上了,文彥博是道德有失,求官的手段令人不齒,但也僅僅就是這一點了,也沒有真的如何十惡不赦到讓人拿身家性命去拼。
這些自然只是分析,此時孔子祥不敢再言,顯然也不可能想得這麼多。歸根結底,就是孔子祥一個小小書生,面對當朝宰相,不論心態、氣場,還是見識膽氣,都差得太多太多。
剛纔的義憤填膺,似乎心中還氣着,口中卻就是說不出。
胡瑗見得孔子祥支支吾吾沒有了言語,便道:“文相公,你到這太學來?當真是來求發落的?”
文彥博點着頭,拱着手,說道:“情真意切,悔恨不已,愧疚不已啊。”
胡瑗答了一語:“那好,老夫斗膽,就給您這位相公一個發落。”
“老侍講請!”文彥博低眉順眼,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