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儀仗穿過林木野原轉上官道,這才遠遠可以看到濟寧城,迎駕官員出十里迎接。
三司官員已在城下搭設綵棚,會合城內一干士紳名流準備迎駕,所以王楓也出了臥榻車轎,一派輕鬆地騎在馬上,在親兵侍衛的簇擁下緩步而行。
城門口迎接的人很多,除了軍政刑學各路官員,還有士子代表、富豪鄉紳,擁擠堵塞了整個城門,王楓的親衛立刻展開雁翅狀,將擁擠的道路分開,讓欽差和前來迎駕的人會晤。
巡撫張國維和按察使蔣子幹、魯王世子朱弘桓站在最前頭,後頭率領着參議參政、知府同知、僉事都察、學政博士等大小官員上來迎接,仕紳名流則是在一旁恭迎相候。
王楓和衆官員一陣寒暄,見眼前這位眉清目秀的魯王世子也前來迎接,不禁內心犯疑:“魯王封籓兗州……雖說離濟寧不遠,但就禮數上來說,魯王也不必派一個世子前來接迎纔是,這是何故呢?”
巡撫張國維恭敬地拱手笑道:“欽差大人,一路辛苦了,衆官員早早就翹首以盼,吾等已在城中備了筵席,爲大人接風。”
王楓蹙眉爲難道:“本欽差這次是奉旨前來剿匪,這筵席……就留待作戰勝利後犒賞之用吧。”
王楓明白這是官場之間的禮節,這宴席有關乎給不給面子的問題,要是好心替對方省錢不參加,對方還不見得樂意,只是現在實爲非常時期,王楓也只好失禮了。
張國維眼神中露出一絲欣慰,拱手恭敬道:“是!那請大人移駕至欽差驛館休息。”
王楓擺擺手道:“不,咱們先去布政司衙門。”
“是,那欽差大人請上轎。”一羣人簇擁着王楓上了官轎,浩浩蕩蕩地前去巡撫辦公的布政司衙門。
王楓把衆官員都請到布政司大廳上,衆人依照官階高低分別就坐,廳上座位不夠,官職太小的只好站在一旁,他見衆人都定了位,便開口問這些在地官員,對於剿匪之事有沒有具體意見,
誰知道……別看方纔他們都是一副恭敬有禮的樣子,這些老滑頭見欽差拋出一個大麻煩出來,不是口說沒辦法就是說全看大人的意思去辦,一個個不肯出來分擔責任,有意閃避問題。
王楓坐在桌案後,見這些老奸巨猾的官員,雖然臉上都露出無可奈何、無法可想的模樣,不過細眼就可瞧見,那些人嘴角都透着嘲弄的笑意,王楓這下可明白了,暗道:“好呀!你們這些人也是輕視我年紀輕是吧?有意要看我笑話就是了?”
王楓按下心中不悅,微笑道:“嗯……沒關係,本官日夜兼程趕路,身體着實也有些乏了,大家就先散了吧,有些事情我想請教巡撫大人,就請張大人稍留片刻。”
王楓氣定神閒地坐在廳上主位,等衆官員離去後,從親兵手上接過茶盞,捧起茶盞道:“給巡撫大人也來一盞。”
“謝大人。”張國維雙手接過茶盞。
王楓先抿了一口茶,讚道:“不錯!張大人嚐嚐這碧螺春如何。”
王楓邊喝茶邊打量這個年近五旬的張巡撫,見他膀大腰粗,長鬚及胸,濃眉重目,虎虎生威,煞是威風,雖說是個文官,不過就他身材外表來講,說他是個武將也沒有人不信。
張國維不清楚這少年欽差打什麼主意,不過八九不離十,大抵是因爲方纔衆官員的態度,讓欽差很是不滿想來個下馬威,只能忐忑地喝了一口,也不知道這茶是好是壞,隨口道:“這茶不錯。”
王楓微笑道:“清茶一盞尋知音,本欽差接了這燙手山芋,其實也大爲頭痛,不知張大人可否幫我分憂?”
王楓獨留張國維在此就是因爲情報顯示,這個人才能卓越,又不屬任何派系,重點是……他也有雙拳難敵羣猴的爲難之處。
張國維俯地而跪,嘆道:“稟欽差大人,下官……下官也有苦難言吶!”
王楓不難想像連堂堂一個欽差都這樣被對待了,更不用說一個空降下來的巡撫會有多難爲了,自己手上還有兵權至少有說話的本錢,老張什麼都沒有就孤身一人,光這樣就想平叛?談何容易!光是打點那些盤根錯節的官場人事,就夠讓人頭大了。
王楓走到張國維面前將人扶起,正色道:“張大人不必如此,你的難處本欽差知曉,他們也是因爲見本欽差年輕,認爲我沒本事,這纔對我陽奉陰違。”
其實張國維本來也是那麼想的,所以才安排筵席
試探,也慶幸這個欽差還算懂得輕重,知道當務之急是剿匪,只是現在還無法證明,這欽差是真有本事還是個繡花枕頭,當下恭敬道:“欽差大人有事就儘管吩咐下官。”
王楓請張國維就坐,問道:“這幾天情形究竟如何,爲何初期剿匪失利?”
張國維搖頭嘆息道:“下官失策也……下官包圍他們後本欲招降,誰知對方有意詐降,趁我軍鬆懈時突圍而出,之後幾戰又吃了敗仗,這才一發不可收拾,其實……”
王楓見張國維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張大人還有話要說?”
張國維沉重地點頭道:“下官身爲巡撫自當爲敗仗負責,倒不是有意在背後道人是非,只是……劉澤清和劉良佐身爲地方守將,卻處處避戰,反倒還和青巾賊一般掠奪民居,充實自身兵餉軍力,一方還跟朝廷冒功領賞,名是官兵實爲盜匪,此乃朝廷蛀蟲也。”
王楓點頭道:“此事本欽差略有耳聞,可有人證可以證明?”
張國維道:“監軍範叔泰和王佐聖可證明下官所言。”
王楓莞爾笑道:“明知這劉總兵管不住……派監軍……實爲眼線?”
張國維毫不隱瞞地承認道:“是!大人英明。”
王楓左右來回走動,閉上眼沉思半晌,忽然自信地一笑,對着張國維面授機宜,仔細囑咐一番,見他一副清楚明白的模樣,這才滿意地點頭道:“張大人,眼下我有些麻煩,朝廷給我的軍糧只給七日,大人能否再幫我準備二十萬擔軍糧?”
張國維身兼布政使,這二十萬擔軍糧只要公文一發,自然就下來了,只是他也疑問道:“大人,這朝廷大軍出征,好歹隨軍軍糧都是一個月份,何以只有七日……是了,想必是首輔大人掣肘,不過……這二十萬擔也只夠十日之用,真的只需要這樣就夠了嗎?”
張國維方纔和王楓一番密議,已經不覺得他是個草包欽差,只是見他只要十天軍糧,不禁擔心他是否太過自信。
王楓見他一臉擔憂的模樣,便慎重道:“不必多慮,依計行事吧!不過這幾件事,本欽差希望你親力親爲,底下那些官員,除非是你的親信否則別輕易調用,我知道這幾件事情都不好辦,但是眼下這濟寧城內我也只能靠你了。”
張國維抱拳道:“是!下官定保密行事,不負大人所託。”
“對了……爲何今日魯王世子也在迎接隊伍當中,籓王應該不得和內臣外官來往吧?”王楓突然想到,順口一問。
張國維愣了一下才道:“呃……是這樣的,兗州衛所被青巾賊打敗後,魯王府周遭的兵力部署就不太足夠,我想魯王是擔心王府有失……這纔有意想看看大人帶了多少人馬前來,畢竟發生福王和襄王的事情後,讓不少各地籓王都驚恐不已。”
王楓笑笑道:“喔……這樣呀!那倒是我多慮了,張大人就先去忙吧。”
王楓送走了張國維,伸伸懶腰提起精神道:“不知這第一仗現況如何。”
一隊近萬人的青巾賊,從諸城往西北方走,一路燒殺擄掠,經石橋、昌城、百河鎮,殺得有如蝗蟲過境,舉目望去一片荒蕪。
“大哥,剛剛那娘們不錯吧,奶子大屁股又圓又翹,小娘皮又白又嫩。”一個包着青頭巾的漢子,滿口污穢的說着。
一臉肥油的唐牛笑着道:“是還不錯,不過是個嫁過人的,玩起來就是少了一點勁。”
一個滿臉黝黑的漢子粗魯說道:“嘿嘿……俺倒是喜歡這種,那種沒破身的小姑娘就是缺了一點娘們味。”
“哈哈……那下次老錢留在後頭幫我們刷鍋子好了。”
“下次乾脆找個老太婆給他瀉火好了,我看那種才適合他。”
“我看老錢是缺少母愛吧?娘們味?那是啥玩意?”
老錢見衆人脣齒相譏,不禁罵道:“愛玩兔子的,你少說屁話!”
“都說我愛玩兔子了,我自然是講屁話!”有斷袖癖好的小簡反駁回去,語氣還特別強調那個屁字。
一大羣人剛搶完一個小農村,現在大批人馬走在荒野林道上,滿嘴都是有關女人的穢語和作着功成名就之後封將封侯的白日夢。
“唐爺,咱們現在要往哪走?”
唐牛抓抓肥胖的臉頰,想了半晌指着山頭道:“在北就要出海了,走繞過這山頭到桃林去。”
衆人應和了一聲,準備繞向南面山
路,忽地一支箭矢射到一旁的樹幹上,唐牛等人瞬間戒備,齊看向箭矢過來的方向,只見前方不遠處的荒原上大約有千餘騎兵,朝林道疾馳奔了過來。
“唐爺,怎辦?要幹他們嗎?”
唐牛從馬鞍旁把雙斧拿了起來,靈活地舞動了幾下,不屑道:“當然上呀!你傻啦?軟柿子幹嘛不撿?咱們缺馬,正好把他們馬匹都給搶了。”
唐牛指揮道:“咱們只有兩千騎,分兵左右包夾,老丁你率三千步卒迎敵,小簡你率三千步卒後援。”
“唐爺……對方只有一千人,咱們派了五千人……也太看得起他們吧?”
唐牛不耐煩道:“少廢話,聽我的。”
一聲口哨聲響,三千步卒自林道中殺出,唐牛和老錢則分道包夾。
只見白虎旗幟在疾馳的奔跑中獵獵作響,旗上白虎宛如活物,一副嗜血的兇狠模樣,簡直要跳躍下來噬人一般,赤老溫一柄斬馬大刀拖曳在身後,後頭近千名關寧鐵騎拉滿弓朝空放箭。
兩軍交接還有百步距離,這陣箭雨一放,老丁的三千步兵團,後頭瞬間被撂倒一片。
方纔那波箭雨估計錯誤,騎兵速度太快,這波攻擊幾乎沒重擊到對方。
“再放!”一聲令下,又一波箭矢射出,這回採平行射,騎在馬上的老丁被射成刺蝟摔了下來,被後頭跟上的自己人踩成肉泥,而衝在最前面的青巾步卒不死則傷。
唐牛看到這種騎兵戰法,簡直不敢置信,這種關外韃子擅長的騎射,怎會在山東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出現。
“殺!”
唐牛還沒從驚訝中清醒過來,便聽到遠方一陣廝殺吶喊聲,夾着滾滾黃沙,鋪天蓋地傾瀉而來。
赤老溫率前鋒先行,讓兩位大將杜林、克勒述分率兩軍左右壓陣,兩人見前鋒遇戰,憑着本能就直接反包抄對方,直接遭遇青巾兩翼騎兵。
唐牛遠遠見到對方騎兵剽悍,心知無法匹敵,當下大喊撤退,可以爲時以晚,老錢的左翼和小簡的後備部隊全部都投入戰場中了,這一喊反而使得整個青巾軍內部大亂,有人想衝、有人想退,相互掣肘整個亂成一團。
唐牛可管不暸那麼多,帶着身邊一千騎就朝北方退去,克勒述則率部追去。
一臉橫肉綁着小辮子的蒙古老將杜林,見左翼整個指揮混亂,直接把陣勢擺成箭矢陣,深入敵陣中樞,直搗對方大將。
老錢見對方將領殺氣騰騰地朝自己殺過來,豪氣頓生,把重達五十九斤的長柄大刀一橫,拍馬便朝杜林沖去,嘴裡不忘大聲喝道:“萊陽錢復聲……來將報上名來!”
“報你孃的!”杜林二話不說,直接把手上長槍像射鏢槍般丟了出去,這一射力道驚人,有如白虹貫日,連人帶甲直透老錢身軀,力道把人整個都拽下馬來,老錢身體成大字型,硬生生被插在地上,臉上透着不知是恐懼還是驚訝的神情,一擊斃命!
剛開始最前頭的三千步卒都被前鋒營消滅殆盡,餘者都逃到樹林中,想借此逃脫,赤兒溫見除了北走的騎兵外,大約還有千餘人躲入樹林中,當機立斷下令道:“備火箭、煤油放火燒林,杜林率部繞道樹林西側,切勿讓他們走了一人。”
四千餘前鋒營將士,把樹林團團包圍,將煤油罐用簡易投石機丟入後,齊放火箭,大火瞬間在林中燃燒,春天的草木欣欣向榮,並沒有太多枯木樹枝可供燃燒,正因燃燒不易,造成大量飛灰塵煙,這樣下去就算不被燒死也給燻死,當下就有青巾兵出來投降。
見有人逃出來投降,一個親兵問赤老溫道:“將軍,受降嗎?”
赤老溫沉着老臉,冷凜道:“大人說要勝的漂亮,殺!不留活口!”
命令既出,自當遵從不誤,當下樹林中不管跑出多少人,下場只有一種……變刺蝟!
小簡還留在樹林被煙燻個半死,猶自在那咳個不停,見方纔想出去投降的部下,全被那些官兵射成了刺蝟,見這樹林大火越來越大,看樣子不是選擇燒死就是選擇出去被射死,不禁暗恨這些官兵實在是太絕了。
另一方面,唐牛率部逃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身邊部下一個一個減少,卻毫無反擊能力,不禁暗恨道:“這些官兵的騎射功夫怎如此了得,後頭那些騎兵緊緊地跟在自己屁股後頭,手上弓箭卻可以不停的放,看樣子沒被追上,遲早也給射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