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必緊張,李愛卿處事謀定後動,治理地方也是有聲有色,還對機巧之物頗爲感興趣,倒是和翰林檢討徐子先有些相似,有時間可以和他多交流一下,呵呵人都說朕偏好商利,是個商賈皇帝,沒想到朕還有一位商賈臣子,倒是一段青史佳話啊”朱翊鈞不由得調笑道。
李浩然卻聽的納悶,翰林檢討徐子先,何許人也?回去得問問,不過看老皇帝的態度,估計頂多是知道一些明面上的信息,估計自己在宏風做的無本買賣他並不知道,不然也不會是這般態度了,這是好事,看來沒有太大的問題了。
“李愛卿哪裡人哪?”朱翊鈞又問道。
“回陛下,臣乃黃州府獻城人士,只是早年...嗯,隨父親到了寧平,後在寧平入縣學!”李浩然恭敬的回答道。
“倒是奇了,看李愛卿以往的經歷,不會有那麼多的見解纔對,不想在平州卻能夠有一番大作爲!”朱翊鈞饒有興致的說道。
“陛下切勿小看天下之才,臣雖不才,卻也自恃有些學識,臣的看法是,每個人,只要把他放在了合適的位置上,必定能一展心中抱負!”李浩然硬着頭皮說道,再怎麼着,也比皇帝懷疑自己的來歷好些。
“哦?那依愛卿之間,你應該在什麼位置,而莊愛卿又應該在什麼位置呢?”朱翊鈞問道。
“哦?那依愛卿之間,你應該在什麼位置,而莊愛卿又應該在什麼位置呢?”朱翊鈞問道。
“臣以爲,莊給事中可爲當朝之魏徵,至於臣,則不好說。”李浩然答道。
“但說無妨!”朱翊鈞爽朗的說道。
“臣以爲,即便...即便管仲樂毅再世,張良孔明重生,亦不能與臣比肩!”李浩然開始不着四六的自吹自擂道。
“哈哈哈哈哈……咳咳!”朱翊鈞大笑道,由於有些激動,還引起一陣咳嗽,不過沒管身邊太監的攙扶,他站了起來,大聲問道:“說說,這斑斑大才,朕還不知道,是不是而今的後進們都時興狂傲呢?”
沉默半響,李浩然鼓起勇氣道:“臣有誅心之言,不知是否當講?”
“講!”朱翊鈞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沉聲道。
“請陛下屏去左右!”李浩然進一步道。
朱翊鈞一揮手,左右的宮女太監便離開了,“現在可以說了吧!”朱翊鈞問道。
“臣斗膽,請莊大人扶住陛下,以免陛下驚慌!”李浩然繼續道。
莊立羣此時已經站了起來,聞言立馬扯了扯李浩然的衣袖,李浩然卻不爲所動。
“準!”朱翊鈞很好奇,李浩然究竟要幹什麼。
待莊立羣立於朱翊鈞身側,扶住朱翊鈞後,李浩然整整衣服,向朱翊鈞長揖之後,才緩緩說道:“臣不敢說後知五百年,但想來四百年是不成問題的,臣斷言,若無臣,大明國祚至多不過數十年而已!”
“大膽!”
朱翊鈞還沒有發話,莊立羣卻跳了出來,開玩笑,自己說皇帝不似人君,只是針對皇帝一人而已,卻從不敢針對整個大明王朝,這李浩然一直在勸慰自己,怎麼他反而如此大逆不道呢?
朱翊鈞卻沉聲說道:“說下去!”
“陛下想必看了莊大人的奏疏,應該知道這土地兼併一事,如今天下富庶之地的土地有七CD掌握在士紳,功臣之後抑或藩王宗室之後,即使是西南西北貧瘠之地情況也差不多,也就是說如今的天下大半的土地都是不用繳納賦稅的,隨着以後貧者越貧,富者越富,土地的兼併肯定會更加的厲害,那麼朝廷的稅賦來源勢必會越來越少。
一有天災,則朝廷便會被沉重的負擔拖垮,此次山東湖廣以及北直隸部分地區的旱災就是明證,按說此次災情並不嚴重,然而朝廷還要發貯解戶部的稅銀以及應解的稅解救濟災民呢,各地的倉米完全足以應對纔對。
一場並不大的災荒就這樣了,那麼以後再有災荒呢?臣觀天象,並從史冊中得出了一個結論,此次災荒還只是開始,未來的二到三十年,在湖北陝西山東等地區將會有大面積的旱災,是爲小冰河時期,按照眼下的情況,到了那時,朝廷捉襟見肘,難有應對之策,必定會有大面積的流民作亂。
此非臣惡意揣測,臣在宏風之時,就已經遇到過流民作亂了,此次各地災荒,作亂的流民更是衆多,到了大面積災荒來臨之際,怕是流民將會數以百萬計,朝廷拿什麼來應對?
而另一方面,官員貪污舞弊,已成常例,不然臣也不會在宏風之時遇到的流民也不會明知以卵擊石而鋌而走險了,實在是當時朝廷發下的救濟根本就沒有到災民的手中,‘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如今的災民作亂怕也是事出有因!
另外臣還要加上一點,中原之地因爲小冰河時期的來臨而受到災患,長城外的草原也會受到影響,還有東北之地也是如此,臣聽聞那建州努爾哈赤已經四處活動,意圖對抗朝廷,空穴來風,勢必有因,一旦東北及草原因爲天災而不能順利遊牧,兩者聯合起來,整合部落,南侵中原。
臣觀歷代蠻族入寇中原,多是草原無法滿足其放牧生存,再加上若草原若誕生一位雄主,必是我中原,我大明之禍!
內憂外困,朝廷如何支撐,隨着戰亂一起,賦稅更爲減少,而有一部分人的利益始終沒有收到損失,那邊是不納糧的士紳羣體,包括臣在內,不過陳所經營的任何項目都已經按照平州的規矩繳納商稅了。
陛下開稅監礦監,是爲牟利,朝廷百官均爲反對,然而想必陛下應該知道,這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沒有幾個人沒有參與商賈之事,倒是把自己打扮成一幅由潔癖的道德君子,實際上呢?
一旦朝廷陷入困頓,有人會毀家紓難麼?有是有,但是少的可憐,絕大部分的人都只會看緊自己的利益,因爲他們絲毫不擔心朝廷的存亡興滅,朝廷頂住困難,平定戰亂,還得需要人治理,必須靠他們,朝廷一旦滅亡,必定又是一個新朝建立,更是需要他們的支持,所以他們不需要做什麼就能獲取想要的。更關鍵的是,很多人看清楚了一點,那就是歷史規律!
何爲歷史規律?便是一朝一代的興亡史,縱觀史書,新朝初立,多是以武力平掃天下,破舊立新,便是一番新氣象,隨着發展,更是會迎來治世乃至盛世,然而隨着發展,特有階層的人越來越多,慢慢的國家的潛力與資源便會被這些人佔有掏空,以至於積弊叢生,無力迴天,數百年的時間,便又是改朝換代。
以我大明爲例,又以宗室爲例,太祖之時,宗室不過數十,太祖定下的標準以國力足以支撐宗室耗費,然萬曆三十五年時,宗室人員多達一十三萬五千餘人,這是什麼概念?親王郡王數百,封地良田萬頃,便是數百萬頃,陛下偏愛福王,更是欲給福王良田四萬餘頃,加上郡王一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駙馬儀賓等等,天下又有多少良田可封?而沒有冊封的宗室成員有不得從事百業,如何養活?
這些便是歷史規律,真要是大明國祚不斷,再過貳佰年,宗室人數必定到百萬之數,屆時只怕天下田地也盡歸宗室了,如此王朝,如若不亡,天理難容!”
朱翊鈞聽的認真,很認真,有些事情不仔細想是不明白的,他沒有治罪李浩然的意思,只是細聲問道:“如今大明立國二百餘年,宗室也不過一十三萬而已,怎麼再過二百年就會到百萬之衆了?”
“陛下!”李浩然苦笑道:“如今是一十三萬,其中男丁幾何?子又生孫,孫又生子,百萬之衆,只是保守估計,這還不算宗室女眷!”
朱翊鈞恍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笑着說道:“這便是你在你寫的那本小冊子上的故事放麥粒到象棋格子中的道理吧!”
李浩然點頭稱是,不明白老皇帝是什麼意思,怎麼不關心自己說的正式內容,淨扯閒篇兒呢?
“呵呵,叫莊愛卿扶住我,怕嚇到我,也沒有那麼容易吧,”朱翊鈞輕描淡寫道:“有些問題確實不能想,一想啊,就怕的慌,老了,老咯!真想萬事不理,好好享受,朕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李浩然與莊立羣一愣,這是什麼話?
卻見朱翊鈞面色潮紅,很是激動的說道:“可是不行,我還是太祖子孫,我不能眼看着這大明江山敗壞在朕的手中,朕不管那麼多了,現在你二人聽好了,朕賜予你們天子劍,給你們三年時間,四品一下你們可以先斬後奏!朕要看到你們說的方略的可行性!朕要中興這大明的江山!中興大明的江山!咳咳”
“皇上保重龍體!”李浩然急切的說道,千萬別因爲自己的話讓這老爺子急出什麼病來,那自己可就玩兒完了。
“無礙的”朱翊鈞擺擺手道:“朕沒有看到你們的成績,朕不會死,放心!”
“臣有一言,願與陛下共勉!”李浩然發自內心的恭謹的跪下,沉聲說道:“歷盡滄桑心不移,何懼風雨滿乾坤!”
“呵呵,共勉?好好好,咱們君臣以此共勉吧!”朱翊鈞說道:“今日之言,不得泄露半句,清楚了嗎?”
李浩然與莊立羣均點頭稱是,並齊聲道:“臣口出狂言,玷污聖聽,罪該萬死!”
“好了,下去吧!”朱翊鈞說完,手一揮,站在遠處的太監立馬跑上前,伺候着朱翊鈞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