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着嗓門跟個叫驢似的呂文喚一聽文廷玉此言,如蒙大赦。
噗通一聲匍匐在陳靖元跟前脫口道:“都督是否還記得昔日被我大元,哦不,蒙元軍隊俘獲的大宋丞相文天祥?”
一聽文天祥三字,整個大廳都止住了嘈雜,在場諸人都屏息凝氣,沒有胡亂插話。
陳靖元腦中瞬間響起“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句千古名言。
文廷玉更是雙眼一紅,微抖的雙肩,急促的呼吸,無不告知陳靖元此時的文廷玉內心之激動可見一斑。
看着廳中衆人和文廷玉的表現,陳某人暗暗嘆道,這就是名人效應啊!
如果歷史按着原先的軌道行駛的話,這位大宋第一氣節,天下文人典範,被俘之後爲守氣節寧死不降蒙元朝廷,最終慷慨赴死,時間大概是在今年的八月份。
“咳...咳...”
陳靖元輕咳兩聲,驚醒了遐思中的衆人,對着呂文喚問道:“說吧,別吱吱嗚嗚的,如果本都督滿意,自然饒你不死。”
呂文喚抹了抹額頭虛汗,心道,這就逃過一劫了。
隨即說道:“當年,文丞相在廣南路五陵坡被元軍圍困之後,妄圖吞食石子兒自殺,結果未能如願。後被抓獲押解到了大都,一直關押着,這麼一關就是三年,要說這文丞相,外表文弱卻真是鐵打的漢子,連...”
“說重點!”
陳靖元打斷了呂文喚的絮叨,虎目一瞪。
呂文喚打了個寒蟬,道:“是是是,這三年來...”
文天祥在五陵坡被狗漢奸張弘範抓獲之後,被押到了大都,直至現在,已有整整三年。
忽必烈曾經問過朝中大臣,南方和北方的宰相中,誰最賢能?
羣臣奏稱,北方無如耶律楚材,南方無如文天祥。
耶律楚材是什麼人?蒙古的崛起,以至於有了今時今日都離不開昔日鐵木真帳下的丞相耶律楚材,就連桀驁不馴如忽必烈都對他推崇備至。
羣臣敢當他的面,將文天祥與耶律楚材相提並論,可見文天祥之影響非同一般。
於是三年間,上至忽必烈,蒙古王公貴族,下至漢人降臣,和富紳,都千方百計前來勸降文天祥。可以說,文天祥是所有的被俘宋臣中,參與勸降人數最多,威逼利誘次數最多,封官許願品銜最高,嚴刑逼迫手段最毒,關押時間最長的一人。
而且忽必烈之所以一直不殺文天祥,除了因爲文天祥的才學能力和文天祥的名氣外,還有一個真正的用意,那就是收服文天祥,摧毀天下漢人的意志。
忽必烈比任何蒙古王公大臣看得都要明白透徹,他知道殺文天祥易如反掌,但是如果文天祥能夠投降,能夠爲大元所用的話,那將徹底擊碎天下幾千萬漢人心中的那道信仰,嚮往前朝大宋的那份渴望。
對於異族統治,天下任何漢人都是發自內心的牴觸,當然,如張弘範此流的漢奸除外。
如今的文天祥便是天下漢人百姓和學子文人心目中的那道豐碑,只要豐碑不倒,就永遠都收不了天下漢人的心,永遠不能替蒙古朝廷正名。
文天祥活着的價值遠遠大於殺了他。
正如文天祥在牢中怒斥漢人降臣王文統一樣,管仲不死,功名顯於天下;天祥不死,將遺臭萬年。
更如忽必烈派人押着文天祥的妻女威脅他之時,文天祥肝腸寸斷地含淚寬慰妻女:“人誰無妻兒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已如此,於義當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
文天祥爲守氣節已蒙死志,更是心硬如鐵,豈是忽必烈這個鬼蜮伎倆所能撼動?
聽完呂文喚的述說之後,廳中已是哭倒一大片,就連平日裡最討厭文人學子的雷五六都哭嚷着“挺進中原”“救出文丞相”。
唯獨三人最是冷靜,陳靖元,張遷侯,文廷玉。
陳靖元繼續問道:“你將這些告訴我,就不怕我惱羞成怒,爲文丞相泄憤揮刀砍了你嗎?”
呂文喚面色一緊,道:“大都督莫急,莫惱還沒說完哩!”
說着指了指阿巴黑,李恆,道:“如今忽必烈陛下病倒,真金太子監國,由伯顏,完顏黑水和王文統三位大人輔國。如果大人肯修書一封至大都,交由中書省平章政事王大人府上,用我們三人來交換文天祥文丞相,...”
“住嘴,呂文喚!”
李恆鐵青的臉色多了一份潮紅,怒斥道:“你貪生怕死不代表我們就要委曲求全,哼,姓陳的,別以爲只有你們大宋有文天祥,我們大元朝也有硬骨頭,你現在就殺了我,殺了我!”
阿巴黑也是一臉憤怒地看着呂文喚,不停嗚咽發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滿。
在他二人看來,如果陳靖元真按呂文喚所言去做,那他們真是沒臉再進朝堂了。蒙古人講的就是一個尚勇鬥狠,拿文天祥一命換回他們三人之命,不僅讓滿朝文武鄙視,更會讓親朋好友唾棄,這比殺了他們更難受。
更見鬼的是,如果陳靖元真這麼做,以李恆和左丞相完顏黑水的關係,以阿巴黑和右丞相伯顏的關係,還有呂文喚和平章政事王文統,文天祥必然能夠換回,他們是可以活命了,卻背上了一生都難以洗刷的恥辱。
迎回文天祥?
陳靖元心中思索,這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文人,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南宋小朝廷得以保住了,東瀛也要被征服了,何不篡改一下文天祥的命運呢?好人不能這麼枉死。
衆將也是一臉期盼地看着陳靖元,渴望之意不予言表。
突兀,文廷玉步履蹣跚地走到了陳靖元跟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廷玉有一事相求,還望大都督能夠答應。”
自從相識以來,文廷玉何曾有過如此莊重的禮節?
陳靖元急忙上前扶起了文廷玉,道:“叔孫何必如此?快,快起來。”
文廷玉執拗地搖着頭,道:“大都督還記得廷玉當年對你說過之話?”
陳靖元眉毛一聳,道:“當然記得,叔孫當年說過,希望本都督有朝一日能夠幫你一個天大的忙,可對?”
文廷玉雙手伏地,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道:“謝謝大都督還記得。今日廷玉就來求大都督還願的,還請大都督答應。”
又是跪拜又是叩頭,這禮節着實讓陳靖元承受不起,這還是那個說話油滑,整日拿着雞毛扇臭屁得瑟的文廷玉嗎?
就連死對頭張遷侯都不禁側目,難得沒有惡語相加。
一直以來,文廷玉在陳靖元的心目中就如張遷侯一般,漸漸引爲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果沒有他的襄助打理,自己真是不知道能不能操心得過來這麼大一副家業。
“叔孫,快快起來,我答應便是。”
說完天生蠻力一使勁,硬將文廷玉提溜了起來。
文廷玉被強行拉扯起身之後,盈盈一拜,道:“實不相瞞,文天祥文丞相便是廷玉的大兄,一母同胞的大兄。”
蝦米?
陳靖元徹底被雷暈了,文天祥是文廷玉的哥哥?
文廷玉是天下第一氣節,天下文人典範,文天祥的弟弟?
陳靖元腦子搜索一番關於文廷玉的一些資料,幾年前突然來到琉球寄身李家爲幕僚,幾年前不就是元軍追擊宋軍,然後文天祥被俘的那段時間嗎?
過年過節文廷玉從來都是一個人過,從來不見他有過親戚和家書來往。
難怪文廷玉從來不上卑南皇城,原來是怕見到文天祥的女婿(),怕被認了出來。
這幾年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文雞毛啊,你這個榆木腦袋,你就算把身世告訴我又有何妨呢?
看着跟前的文廷玉,陳靖元陣陣苦笑,道:“叔孫,你瞞得我好苦。”
文廷玉一陣汗顏,見大都督沒有苛責自己反而露出絲絲心疼同情的神情,頓感自己就是一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的小人。
看得出文廷玉此時心中的糾結,陳靖元上前寬慰道:“無需如此,就算你不求我,文天祥我也是會相救的。用這三個狗才之命換回文丞相,天下間哪裡還有這麼便宜的事?”
“真的?”文廷玉一臉忐忑看着陳靖元,哪裡還有往日那副自詡三國謀士的風采?
陳靖元笑道:“本都督何時騙過你?來人,將這三人帶下去,好吃好喝供着,記住,黑白兩日都派人監視,莫要讓阿巴黑和李恆這兩人尋了短見?“
在呂文喚千呼萬喚的感謝聲和阿巴黑、李恆的咒罵聲中,三人被一干士卒強行押了下去。
緊接着,陳靖元又寬慰了文廷玉幾句,才讓衆人退下。
此時衆人都得知文廷玉乃是文天祥之弟後,出了都督府便將他圍了起來,問長問短,就像陳靖元說的,這就是名人效應啊!
大廳中,陳靖元看着從頭至尾一言未發的張遷侯時不時唉聲嘆氣時不時眉頭緊鎖,疑惑道:“怎麼?遷侯還有什麼看法嗎?”
張遷侯不無擔心地說道:“如今朝中國舅一黨即將成爲過往雲煙,諸如陳宜中等人已是跳樑小醜不足爲懼。而清流系的陸秀夫也是垂垂老矣,而我們陳系卻是如日中天,趨之如鶩者如過江之鯽不知凡幾。假如您將文天祥迎回朝廷,他肯定會被清流系捧爲與陸秀夫一般的存在,到時候在朝中再來掣肘我們,那不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的嗎?”
陳靖元意味深長地看着張遷侯,說道:“遷侯,人啊,往往都是很矛盾的。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不就是這樣嗎?再者說了,像文天祥這樣的人你能不救嗎?救了他,我將來在朝中可能常受其掣肘,但是如果我不救他,我這輩子都良心不安啊。說白了,對於一個你值得尊敬的人你不要去計較得與失,只要做到問心無愧,那你心中的矛盾一切迎刃而解。”
張遷侯也和陳靖元對視了一眼,喃喃道:“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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