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杜毅以及夏小麥離開快餐店,分道揚鑣後,走出老遠,曹劍都還沉浸在杜毅剛剛所說的衆多話語中。
仔細回味杜毅的每一句話,他很有種自己的年齡應該和杜毅的年齡做個顛倒的感覺。
曹劍一直以爲杜毅最大的優點,就是有主見夠自信,但現在他明白,杜毅之所以會有這個優點,大概是因爲他在見識和思想層次上,要遠超絕大多數同齡人,甚至還趕超了諸多年紀大他不少的人。
這些人,也包括他這個一直以來自視甚高的大家子弟。
出身顯貴,曹劍是心存驕傲的,他從小就肯定地認爲自己的見識,要比身邊的大多數同齡人寬廣。
在其他人剛開始學abcd的時候,他的英語詞彙量已經足以超越不少高中生;在其他人還不知道什麼是電腦的時候,他也早就已經能夠熟練地打字,使用因特網,乃至玩紅警打帝國。
衆多衆多先人一步的優勢,讓曹劍潛意識裡有種高人一等的自驕,但遇到杜毅後,曹劍明白了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曹劍可以肯定,杜毅的家庭教育不可能超過他,但在見識層面上,曹劍自認不如杜毅。
“失獨”、“衆籌”、“病毒傳播”,當一個個聞所未聞的新鮮名詞從杜毅嘴裡脫口而出,卻又沒有一點生搬硬套的彆扭,顯然他是真融會貫通這些名詞背後的含義。且能靈活運用到現實生活中,曹劍心裡除了自嘆不如之外,還能夠看出杜毅平時接觸研究的東西。和他完全不是一層面的。
平時沒少上網,曹劍自覺自己接觸的新興網絡詞彙也算多了,但大部分還停留在“orz”之類的網絡聊天用語上。
而杜毅雖然也會時不時吐出個當下網絡裡很流行的聊天詞彙,可他更關注的層面,顯然是社會、經濟和政治信息等等。
其實,曹劍也沒少關注這些層面,但區別在於。杜毅會去研究思索,而他都是走馬觀花。隨便看一看,就馬上拋之腦後。
《論語》裡有“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這麼一句話,曹劍覺得自己和杜毅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杜毅能夠思行合一,而他沒有。
所以,相對家境更優越的他,杜毅在見識和思想上,獲得了日積月累的沉澱,把見識變成了學識和眼界,而他只有一張自以爲是的空皮囊。
意識到這一點,曹劍的心臟微微抽痛了一下。
杜毅不知道,在和他分別後。曹劍想了很多。
如果知道曹劍在想些什麼,杜毅一定會說:“你想太多了。”
在杜毅看來,曹劍到底只是個高中生。就算再有家世背景,從小接受的教育也超前他人,但在思考維度上,要和他這個來自未來的成年人比,自然要落後好幾籌。
這種差距,並不是思行合一多去研究學習就能彌補的。就好像如果讓現在的曹劍回到十一年前,小屁孩們一定會把奉若神明。即便是年紀大他幾歲的人,也不見得能比他見識廣到哪去。
這是時代造成的鴻溝,無法填補。
同理,反過來也可以論證,追上時代的潮流,不被時代甩在身後,是多麼的重要。
下午的運動會,在一點鐘開始,考慮到1500米是中距離,跑完後大家需要一段時間恢復體力,決賽被安排在了週五上午,沒了比賽,也沒有壓力,杜毅自然是和夏小麥安安心心地看比賽。
不過,都沒看一小時,他就又被劉曉風找上,去會議室參與了關於助學獎金方案的修改討論。
討論會議開始後,曹劍直接讓杜毅做主持,事前可沒收到通知,杜毅和其他一幫在場學生會成員,都深覺愕然。
尤其是其他一些學生會成員,對曹劍如此安排,頗感莫名其妙,更難以信服。
他們承認,杜毅是有能力,但學生會就不缺有能力的人,現在在會議室裡的,更是各個才能一等,又都是杜毅的前輩,卻讓杜毅這高一新生,主持討論會議,這也太高看杜毅了吧。
只是,就算心存不滿,也沒有人好意思把不滿表現出來。
杜毅在短暫的驚訝後,很快就接受了這麼個安排。
相比較在場的一干高中生,杜毅自認自己能力確實要好上不少,讓他來主持會議,至少不至於磨磨唧唧半天也沒個像樣的成果。
助學獎金這事已經摺騰得太久,再討論下去,無非是浪費時間,把大家都弄得厭煩,與其讓一幫沒主見的人,繼續嗯嗯啊啊地附和半天,不如讓他來早點給出結果。
既然是主持,自然要坐上首席,杜毅沒有絲毫推脫,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
隨即,校學生會的衆人們,領教到了什麼叫做獨斷專行和雷厲風行。
分明是一次討論會,可杜毅拿起方案後,從頭到尾都秉持自己的想法和意見,其他人需要做的,只是補充和表決同不同意而已。
即便碰到爭議點,杜毅也不讓人多討論兩句,馬上根據自己的心意,做出決定。
不出半小時,杜毅就把方案過完也修改完,還把需要做的各項任務分工分配到了部門和負責個人。
這期間,杜毅問的最多的問題是“有沒有補充”、“有沒有意見”,說的最多的話是“好,就這麼辦了”,“那這事就交給xx了”,做事風範像極了那些不怎麼把校學生會放在眼裡的校領導。
但沒有人對他的這般行徑有任何意見,因爲杜毅做事實在太乾淨利落。利落到讓他們自愧不如,也正是他們所希望的。
所有工作都交代完,杜毅從座位上站起。要把首席位置讓回給曹劍,曹劍並沒有起身,而是擡頭環視了衆人一眼,問道:“大家對現在的方案,還有什麼意見和補充沒?”
在場衆人面面相覷了一會,紛紛搖頭。
曹劍又問道:“那杜毅分配下來的任務,你們有沒有意見?”
又是一陣利索地搖頭。
自身本就沒覺得還有什麼需要說的。看大家又都是齊齊搖頭,曹劍道:“那好。今天會議就到這了,散會。”
皆大歡喜,收拾着桌上的紙筆起身,進門時還都是個個愁容的學生會成員們。現在是個個喜上眉梢。
一個本以爲要開很久,甚至有些人做好要開一下午的會議,不到一小時就結束了,這無疑是件讓人心情愉悅的事。
這時候,不少人在心裡暗忖,讓一個高一新生來主持會議也蠻好的,至少不會那麼囉裡囉嗦婆婆媽媽。
也有不少人意識到,別看杜毅只是高一新生,這辦事能力。絕不在他們這些在學生會裡混跡了有些時間的老油條之下。
感觸最大的,當然是中午剛剛和杜毅有過接觸的曹劍。
一場會議下來,曹劍算是領教了。什麼叫做風範。
如果說他的做事方式是精雕細琢,那杜毅就是行雲流水。
精雕細琢固然更容易考慮到方方面面,但出於個人能力很強,杜毅行雲流水得出的結果,並不在他之下。
這就是差距,個人能力迥異造成的巨大差距。堪比雲泥。
曹劍絲毫不懷疑,杜毅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坐這個學生會主席的位。
他甚至覺得興許自己現在退位。讓杜毅上來,對學生會乃至整個學校都更有利。
心頭是一陣黯然,關了會議室的門,和杜毅並肩走在過道上,曹劍忍不住拍了拍杜毅的肩膀,道:“我元旦過後,就會從主席的位置上退下去,到時候,你來競選這主席的位置吧。”
聽曹劍說話的語氣有些低沉,想着應該是自己的辦事能力把他折服了,杜毅咧嘴笑了笑:“和你說實話,在學生會裡呆了這麼一陣子,我一點都不想做什麼學生會主席。”
“爲什麼?”還以爲杜毅會說“好啊”或是問“高一不能競選主席吧”之類,卻沒想到他居然給出這麼一個答覆,曹劍很是驚疑。
他覺得拋開某些實力上的差距,他和杜毅在很多方面非常相像。
像他們這樣的人,通常都很有野望,眼睛裡看到的,從來都是一般人不敢想的東西。
學生會主席,在學校裡,已經是學生能夠達到的最高層次,他還以爲杜毅會很希望拿下這個位置。
杜毅滿不在乎道:“沒意思啊,吃力不討好,當了自找罪受。”
曹劍稍一沉默,緩緩開口道:“這都是看人的,我覺得你做學生會主席,應該是遊刃有餘,哪會有多少吃力。”
“哪有那麼容易,又不是吃飯。你讓會當個吃飯會主席,我二話不說就去了。”沒想到曹劍竟然這麼看高自己,杜毅心忖算你有眼光。
不過,杜毅清楚自己還真沒有遊刃有餘的實力,畢竟學生會主席要做的事不少,有些方面就不是他擅長的。
而且,學生會主席,要關心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他可沒這個閒心。
做學生會主席確實沒那麼容易,門門道道要考慮顧全的事很多,要說不累人,肯定是假的。隙嘴一笑,曹劍道:“真不競選麼?你要是競選,我能拉出一票人支持你,你也好開個高一學生當選學生會主席的先例。當年我就想這麼試一試的,可惜沒成功啊。”
有些虛名,爭來沒必要,可沒有那種野心,杜毅道:“算了吧,我真沒這心思。搞不定過不了多久,我還會退出學生會,你能夠同意,我就謝天謝地了。”
“你要是不願意做學生會主席,的確還是退出學生會得好。能力太強,鋒芒太盛,肯定會被人當成眼中釘,到時候有的是你苦頭吃。當然了,我不是那種人。”
虛名榮譽也分層次。越有能力的人,看不上的虛名越多。
曹劍感覺杜毅就是那種確實沒必要把學生會主席放在眼裡的人,而且從杜毅平時的態度看。也很有點自由散漫,想必是真沒有做學生會主席的心。
沒料到曹劍能說出這麼一番話,看來是沒少經歷勾心鬥角,杜毅扯了扯嘴角,笑道:“那我當時候找你申請退出學生會,你可千萬要同意了。”
曹劍笑了笑,道:“我同意了可不夠。還要校領導同意。”
杜毅道:“校領導嘛,肯定會同意的。”
曹劍道:“也不見得哦。你有能力,家裡背景又不錯,你要是申請退出學生會,領導們肯定會找你談話。”
杜毅抿了抿嘴:“談話就談話吧。這種事情,不就在於個人態度?真要想退的人,是不會有人攔着的。”
“嗯。”杜毅的一言一語,都能讓人感覺出他是有頭腦的人,曹劍不由有些可惜這麼一人真要退出了學生會,可是學生會甚至整個學校的損失:“退不退在你,但退之前,一定要仔細考慮清楚。在學生會裡,怎麼說都可以爲同學們做點貢獻。我是覺得你很有能力。最好不要浪費了。”
“我肯定會考慮清楚的,過陣子再說吧。人心隨時在變,說不定過陣子習慣了。我搞不好會去爭一爭學生會主席的位置。”
重生以來,杜毅腦子裡變幻過很多念頭。
這些念頭,都跟當時身處的環境有關。
比如,國慶晚會時,站在燈光敞亮萬衆矚目的舞臺上,他就確確實實地希望。自己的歌,能夠幫助到臺下的同學們。
現在正是遊益娛樂擴張變遷之際。衣尚服飾也正待成立,就算當下很多事不用他出面打理,父母能挑起大梁,杜毅還是在很多方面難以放下心。
在這種時候,他的確沒有精力去考慮太多別的事情,也疲倦於爲其他事而分心,但以後就保不準了。
萬一肩頭的責任輕鬆下來,有更多的閒暇時間,杜毅不介意多參與學校裡面的一些瑣事。
畢竟,學校裡的日子很難得,能在校園裡多留下點斑駁,是件很美好的事,至少可以不讓日後回憶起來,盡是枯燥無味。
看來杜毅也不是那麼閒雲野鶴,做事喜歡留有一線,曹劍更覺得他精明得可以:“最好是那樣。話說,你最近有沒有收到過呂歆的電話?”
好久沒聽人提起呂歆這名字,乍一聽到從曹劍口中說出,杜毅的眉毛往下壓了壓:“沒有,她最近還好吧?”
曹劍狡黠一笑道:“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打電話去問啊。同桌一場,這麼久了一個電話都沒,不太好吧。難道你還指望女生主動給你打電話?要不要我把她寢室電話告訴你?”
“不用了。”杜毅苦笑着搖了搖頭:“換你是我,你會給她打電話麼?”
通過看到的聽到的一些事,曹劍知道杜毅和夏小麥的關係很好,杜毅對夏小麥的那份感情,簡直可以用細膩到令人髮指來形容。
呂歆離開是因爲要逃避,在這樣的情況下,要知情的杜毅,給呂歆打電話,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也不利於呂歆去淡忘一些東西。
杜毅果然是那種非常成熟理性的人,而喜歡上這樣的人,如果不被喜歡,只會面臨很殘忍的待遇,曹劍只能在心裡暗歎,呂歆有夠可憐,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就碰上個絕情貨。
出於對呂歆的同情,他本來還想和杜毅保持些距離的,可惜,越和杜毅接觸,他越沒法對杜毅視而不見。
看來是沒法讓杜毅給呂歆打電話了,曹劍輕嘆了口氣,道:“我其實也不知道她具體好不好。不過,昨天晚上我給她打電話,她說在玩三國殺就把我電話掛了,我感覺是不太好。你也知道她的性格,平時沒什麼人和她說話,也就我能和她說上兩句。她以前不會主動掛我電話的,可現在居然說兩句就掛了,我挺擔心她的。”
呂歆和三國殺這兩個詞放在一起,杜毅心緒更是複雜。不過,在杜毅看來,呂歆要真是爲了玩三國殺掛了曹劍的電話,那可是好事:“三國殺不是一個人能玩起來的,她會爲了玩三國殺掛你電話,說明她和同學相處得不錯。”
杜毅還真是個能把什麼事都輕鬆看清楚的怪胎,不服不行,曹劍暗暗嘖了嘖舌,說道:“你這麼說也是,你玩三國殺不?”
“不怎麼玩,我是走讀生,沒人和我玩。”
儘管做出了三國殺,但實際上,重生以來,杜毅並沒玩過幾次三國殺,這說起來,是件蠻搞笑的事。
“那週末有時間,你可以找我一起玩,我這邊玩三國殺的人很多。”走讀生可享受不到很多寢室裡能享受的樂趣,這在曹劍看來,是人生的遺憾。
有點搞不明白杜毅幹嘛要做走讀生,曹劍問道:“你不是清河人嗎,爲什麼好好的寢室不住,要住到外面去?和你姨夫一起住的?”
說多了容易暴露某些信息,杜毅簡略道:“沒和我姨夫一起住,就是喜歡住在外面。”
暗忖以杜毅的爲人,很有可能是有過什麼不太愉快的經歷,所以纔會想要住外面。可不想揭他傷疤,曹劍故作輕鬆地笑道:“喜歡做獨狼,是吧?”
“嗯,喜歡做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