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毅將整幅畫畫完,陽光已經收斂了很多鋒芒,整個世界開始漸次鍍上一層淺橘色,從天南一直蔓延向地北。
隨着杜毅長吐了口氣,在畫紙上抹下最後一筆青色,說了聲“大功告成,打完收工”,呂歆騰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面色緋紅,滿是崇拜地凝目望着杜毅道:“杜毅,你好厲害。”
畫都畫出來了,有多少水平躍然紙上,杜毅也不再裝蒜,笑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親眼從無到有地見證了,杜毅用畫筆向她展示出的,與衆不同的瑰麗世界,深爲杜毅畫技折服的同時,呂歆心中升起了一種想學畫畫的衝動。
不過,她知道要有杜毅這樣的繪畫水平,絕非一朝一夕可以達成之事。
也不知道杜毅學了多久,才能畫出這等水平的畫,呂歆試探着問道:“你學畫畫多久了?”
從3歲開始正式和水彩打交道,一直到22歲大學畢業,期間一度相當沉迷於畫畫,杜毅用在畫畫上的時間之多,遠非呂歆能夠想象。
但具體的事實,可沒法和呂歆說,杜毅只能委婉道:“嗯,打從孃胎出來,就被我家老頭子抱着畫畫,三歲時喝下了人生中第一口墨水,你說多久了。”
之前聽父親和其他人在杜毅身後聊杜毅的畫時,呂歆就已經聽說了,杜毅的父親也是個老畫手,暗想着果然是書香門第出才子,呂歆道:“難怪你畫得這麼好,看了你的畫,我都想學畫畫了,不過應該太遲了吧。”
“人生雖短,好歹有幾十年,從現在開始學,怎麼會晚。你知不知道梵高死的時候,也就37歲。如果不是出於一時興起,能夠一直堅持的話,你遲早能畫出比我更好的畫。當然了,畫畫也不一定要追求畫得多好。你真想學畫畫的話,可以把畫畫當成一種業餘愛好,拋開水平,僅把畫畫當成是一種消遣或者是抒情的方式,你一樣能畫出擁有自己獨特風格的好畫。繪畫和科技一樣,推動質變的,從來都是思想家,技巧只是基礎。”
“對啊,我又不把畫畫當飯吃,沒必要一下就把畫畫得多好,日積月累就好了”,聽了杜毅的話,心裡做下決定,呂歆道:“那我可決定學畫畫了,你能不能偶爾指導指導我,我想學你現在這樣的畫風。”
指導呂歆畫畫?搞不好要把夏小麥氣炸,杜毅還真有些不想,但現下這時機場合可不適合直接拒絕,杜毅道:“給學費不?”
“你說要多少。”
果然是大戶人家出生,夠大氣夠耿直,沒能聽到想要的答案,杜毅笑道:“哈哈,我是開玩笑的。你先找個老師學基礎的繪畫技巧吧,等到有需要的時候,我可以指導你的。”
一聽杜毅答應,呂歆咧嘴一笑道:“好,以後請多多指教,杜老師。”
如果僅是出於一時興趣,繪畫這種講究積累的活,基礎還沒學好就會變得枯燥,也不知道呂歆能堅持多久,杜毅笑道:“可別我還沒當上老師,你就已經放棄了。”
話不能說太滿,萬一現在打了包票,以後真放棄了,還不得不杜毅笑死,呂歆眼珠子一轉道:“說不定哦,到時候再看。”
“好吧,我已經知道結局了,祝你學得愉快。”
杜毅這話可不就說她堅持不了多久,心裡有些不服,呂歆白了杜毅一眼,用一種埋怨的語氣道:“你就不能鼓勵鼓勵人?”
“內因是根本。”
“可外因也能推動內因啊。”
和聰明的女生拌嘴,就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又聽到不遠處杜建城“回家了,趕緊收拾東西”的催促聲,杜毅可不想和呂歆過多的糾纏:“咱們還是不要糾結哲學道理了,讓時間說真話吧。”
“雖然我也害怕,你也喜歡張惠妹麼?”
“還行。”一不小心就扯到了歌詞上,擔心呂歆又要問一堆有的沒的,看顏料已經乾燥,杜毅一邊把畫紙從畫架上取下,一邊對呂歆道:“能不能幫忙把我的調色盤洗一洗,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我一個不太好。”
從杜毅畫完畫放下畫筆起,眼睛不時往畫上瞅的呂歆,就很想問杜毅,能不能把這幅她很喜歡的畫送給她,眼下聽杜毅請她幫忙洗調色盤,呂歆趁機道:“那你把這幅畫送給我。”
看得出呂歆確實很喜歡這幅畫,雖然意外於呂歆的要求,但也算意料之中,眼看着一干已經收拾好東西的人,都在盯着他和呂歆看,沒法拒絕的杜毅,很乾脆地把卷起的畫遞給呂歆道:“行,送你了。”
“真的送我了啊?”沒料到杜毅居然這麼大方,呂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真的,算是見面禮吧,以後搞不好還要受你關照不是。”
“好,那我就收下了。”欣喜地從杜毅手中接過畫,呂歆展開看了看,是越看越喜歡越捨不得收起。
眼看着呂歆光顧着看畫,也不幫他洗調色盤,杜毅有些無奈地催促道:“別看啦,大家都在等着我們呢,趕緊幫我去洗調色盤吧,我這邊也趕緊收拾我的。”
被杜毅催促,呂歆這纔想起自己還沒幫杜毅把調色盤洗了,把畫卷起擱到了杜毅之前坐着的塑料板凳上,拿過地上的調色盤,呂歆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杜毅一眼道:“我的畫先放在這,你可別又拿回去了。”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拿回來的道理,杜毅整理着地上的顏料,哭笑不得道:“不會的,你放心。”
從杜毅的說話語氣中聽出一種取笑之意,覺得自己確實想得有點多,呂歆臉上剛剛衰退下去的紅暈,又爬回到了雙頰之上,她不自覺地蹭了蹭雙腿,輕聲道:“哦,那我去洗調色盤了。”
“嗯。”女孩子做事就是不利索,杜毅真不知道該說呂歆什麼好。
杜毅不知道的是,當他在內心裡嫌棄着呂歆的墨跡時,不遠處的呂復興,看到自己這一向不喜歡與人親近的女兒,竟然幫杜毅去洗調色盤,他嘴上剛叼上的煙,都驚訝得差點沒掉到地上。
而溫淑惠看到呂歆的舉動,也是瞬間收斂起臉上一直帶着的交際式笑容,眉頭低蹙,神色凝重。
同樣凝重的,還有杜建城。
如果說夏小麥是杜毅女朋友的事實,帶給他的,只是長久的驚訝,那此刻呂歆的舉動,以及呂復興和溫淑慧的反應,讓他終於意識到,以前那個在他心目中一向內斂的兒子,不知道何時,原來已經出色得這般鋒芒畢露,就好像道路右側山上的連片松樹,針葉尖銳,直刺人眼。
兒子優秀本是好事,但現在,杜建城只覺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