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寡婦家門口有一條小橋,馬車過不去,所以杜若也下車跟着他們一起往前走。一路上李氏和劉七巧走在前頭,李氏偶爾回頭瞧一瞧杜若,小聲問劉七巧:“七巧那俊俊的公子哥是誰啊?”
劉七巧沒料到李氏也是個顏控,雖然詞彙匱乏,還想到了用俊俊的來形容杜若。劉七巧忍笑道:“那是林家莊的東家,是京城裡的人,聽說姓杜。”
“姓杜的?難道是京城寶善堂的杜家?他怎麼會跟你在一起呢?”李氏不由疑惑的問道。
劉七巧無奈,只好把自己幫人接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當然其中省略了剖腹取子這麼可怕的形容詞,最後只告訴李氏母子平安。
李氏一邊謝天謝地,一邊道:“這麼說來,要不是因爲這事兒你今天往林家莊跑了一趟,還得耽誤兩條人命啊!這一定是你錢嬸子在天有靈啊,知道林莊頭不是壞人,才引了你過去的,你看看,做人還是的心存善念對不對?”
鄉下人兩級分化很嚴重,有的就跟劉三嬸一樣,處處想着佔別人家的便宜,填自己家的窟窿。有的就跟李氏一樣,老實心善,凡事都留有善念,相信因果報應,待人做事總又有一些餘地。劉七巧見李氏合着雙手唸佛,笑着道:“是呢,娘你說的對,做人還是要心存善念的好。”
李氏提着燈籠在前頭引路,和劉七巧小聲說話,沒過一會兒就到了錢寡婦家門口。錢寡婦家家徒四壁,外頭是用竹子圍城的柵欄,三間茅房並排成一線,錢寡婦的屍首就放在了中間的客堂裡。外頭吹吹打打的嗩吶隊見又有弔唁的人來了,又不緊不慢的吹起了喪葬的曲子,聽着倒也熱鬧。
杜若命身邊的小廝上去給了弔喪的銀子。他今日出門比較急,也只隨身帶了幾兩銀子,跟坐在一旁的賬房先生道:“我們遠道而來,不過盡了心意,先生不必記錄在案。”
賬房是田家的老太爺,是村裡唯一一個年紀大又認字的人。他接了銀子,轉身對身邊的錢大妞道道:“快給這位公子三炷香。”
錢大妞一早回家就開始哭,這會兒眼睛腫的跟核桃一樣,拿着香抖抖索索的遞給杜若。杜若接過了香,恭敬的對着錢寡婦鞠了一躬。
這會兒子是晚上,陪夜的人也不多,大家見了杜若,也光背地裡竊竊私語,說是錢寡婦不知道是什麼福氣,還有這種大戶人家的公子爺來給她弔唁。
劉七巧顧不上杜若,跟着王老四一起,將林老二領進了錢寡婦家後院的柴房,李氏避過衆人的耳目,帶着錢寡婦的爹孃從靈堂裡面出來,來到柴房。
“叔嬸,這就是林老二,他已經認了,說是自己害了喜兒她娘。人我們家七巧也給你們帶回來了,你們倒是發個話,這事兒怎麼懲處?”
錢寡婦的娘抹了一把老淚道:“人都死了,還能怎麼懲處,只是可憐了兩個娃而已,大的還沒出嫁,小的又丁點兒大,雖說她託拜了你,可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不捨她去的不安心,才答應的,我們沒得就這樣拖累人的,喜兒,我還是把她帶回和橋村去,我們家再難,也少不了她一口飯的。”
李氏聞言,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忙開口道:“嬸子說這話就見外了,喜兒她娘看的起我,才把喜兒託付給我。再說喜兒這孩子我也喜歡,白的就便宜了八順,下個月我們往京城去,本來也是要買個丫頭進城的,如今說的不好聽了,我們還得使喚喜兒做事呢,您要是心疼她在我們家爲奴爲婢的,您儘管領她回去。”
錢寡婦的老爹聽了這話,嘆了口氣道:“老太婆,咱們別操喜兒的心了,年下大妞也快倒出嫁的日子了,這熱孝在身,也要耽誤個三年,喜兒就讓她呆在老劉家吧。”錢寡婦的爹一早就知道劉七巧家在這村裡是富戶,心想着錢喜兒在這裡也吃不上什麼虧。他們兩人雖然可以把錢喜兒帶回和橋村,可現在畢竟是兒子當家,兒媳婦又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沒得以後錢喜兒還受了她的氣呢。
“叔能這麼想,就再好不過了,放心吧,我在這裡向你們保證,以後只要有我家七巧八順的,就有你們家喜兒的。”
劉七巧一聽就不對勁了,這感情還真的養上了。看來李氏這次是真同情錢嬸子,鐵了心要好好待她的女兒。
林老二聽了他們這一番話,在一旁嚎啕大哭,嘴裡反覆重複着一句話:“是我害了錢寡婦,是我害了錢寡婦,是我害了錢寡婦……”
李氏擦了一把淚,指着林老二問兩位老人:“這……叔嬸,你們倒是拿個主意啊?”
錢寡婦她娘看了一眼林老二,搖搖頭道:“趁着這會兒人少,讓他走吧,老婆子我又想了想,我女兒一生乾乾淨淨的人,不能死了還讓人看了笑話。”
劉七巧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沒得就覺得軟綿綿的,偷偷的朝着王老四使了一個眼色,王老四拎着人就往外頭走了。
杜若祭拜過了錢寡婦,人已經到了門口,見王老四拖着林老二出來,便開口道:“我們上路吧。”
劉七巧也從柴房出來,見外面的農家小道黑漆漆的一片,他們手裡也沒個燈,就找了方纔李氏的那盞燈籠上前爲他們引路。
到了外頭停馬車的地方,王老四把林老二押上了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道:“不對啊,剛纔我們回來的時候,這天上還滿天星呢,怎麼這會子黑壓壓的一片,只怕要變天了。”
劉七巧不像他們莊稼人,是要靠天吃飯的,對於颳風下雨、電閃雷鳴的,從來沒有半點警覺心。她也像王老四一樣擡頭看看天道:“會嗎?我看着就黑漆漆的一片,跟剛纔也沒啥區別。”
杜若蹙眉看了看天色,默默登上馬車,外頭王媽媽道:“少爺,這天只怕真要下雨,不如先在這村裡歇一晚上,老婆子去問問,這裡誰家有空房子的。”
劉七巧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這牛家莊人人都知道,只有劉七巧家有三進院落的房子,東西廂房幾大間,前兩年新蓋的,一直空着呢。
王老四看了看劉七巧一臉面癱無堅不摧的表情,很厚道的保持沉默。誰知王媽媽開口道:“七巧姑娘,你知道這村子裡,誰家有空房子嗎?我們接住一晚,明兒一早就走。”
杜若在馬車裡頭聽着,見外頭沒有聲音,伸手挽了簾子道:“王媽媽,我們走吧,未必就下雨。”
王媽媽擔憂道:“少爺,這到家還有兩個時辰呢,回去都快天亮了,你這身子也不適合熬,早知道我們就應該聽林莊頭的,在他莊子上住一晚。”王媽媽開始埋怨起人了,冷不丁視線就落到劉七巧的臉上,要不是爲了送這個刁蠻的小姑娘,少爺何至於連夜趕路,真真是一個不識好歹的姑娘家,比起方巧兒可差多了。
劉七巧哪裡知道自己早已被王媽媽做了這麼一番批判,可聽了王媽媽的話,總覺得她是故意有所指的。她正爲難着呢,冷不丁一滴水落在她的額頭上,激的她抖了一下,用巴掌摸了摸額頭,溼答答的,竟然是一滴雨水。
然後,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忽然間傾盆的大雨跟倒下來一樣,把衆人澆灌的一個透心涼。
前頭的小廝靈機一動,忙對着劉七巧喊道:“快上馬車。”
劉七巧想着自己要是被淋成了落湯雞,只怕這輩子的名節也完了。做個古代的姑娘很累人,溼了身就跟失了身沒區別。幸好她還不是被養在深宅大院的那種。
劉七巧急忙爬上車,可她往了她現在才十四歲,搓衣板一樣的身材,竹竿子一樣的體量。任她用力往上蹬也沒蹬的上去。再看另一旁的王媽媽,早已被王老四一手給託了上去。
王老四見劉七巧沒爬上去,忙繞了道過來要幫劉七巧一把。正這個時候,一隻手從簾子裡頭伸了出來,還是那蒼白的、骨節分明的手。
身後是王老四堅強有力的大掌,眼前是杜若纖細無力的臂膀,可劉七巧卻跟中了邪一樣,居然伸出手,握住了杜若的手掌。
那人微微往上使了一把力道,劉七巧蹬上了車,卻一個不穩,身子直往杜若的身上跌去。額頭輕觸到杜若脣瓣的剎那,劉七巧只是微微的皺了皺眉頭,誰知那人卻赫然鬆開手。劉七巧觸及不防,屁股在馬車的地板上摔成了四瓣。
在王老四的指引下,馬車順着小村道往劉七巧的家裡去。
隔着雨霧,劉七巧遠遠的就聽見外頭有人在喊她:“七巧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