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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七巧聽杜老太太這麼說,才知道原來杜老太太雖然知道二老太太給二爺找了個續絃,卻沒想到是她的外孫女。說起來也是,當年杜家北遷的時候,這二太太還沒出生呢,杜老太太就算瞧着她面善,也沒往這邊想。倒是今兒徐家的人來了,杜老太太瞧見了小徐氏的娘,這才弄明白了這事情。

劉七巧知道小徐氏的事情,那也才進門的時候,請茯苓偷偷去打探的,她原以爲杜老太太應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誰曾想杜老太太卻也是不知道的。今兒當着小徐氏孃的面,原本他們是長輩,可愣生生就變成了平輩的親家,杜老太太都覺得自己面上無光了起來。

“簡直糊塗!”杜老太太還在氣頭上,百合端了茶盞進來,劉七巧親自奉上去,她纔算是稍稍緩和了一下,接了茶盞喝了一口道:“守瞭望門寡怎麼就嫁不出去了呢?訂了娃娃親還有男孩子養不活的呢?難道一輩子就不嫁人了?”

茯苓在牆角侍立着,聽了這話沒來由就臉上一紅。她定下的親事,男方可不是也死了,如今她倒也算是守瞭望門寡了?這叫什麼事兒!

接着就聽杜老太太繼續道:“我不過就是去了北邊十幾年,沒想到你二嬸婆的腦子糊塗成了這樣,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其實杜老太太哪裡知道,二老太太一向就是這樣的,杜老太太是個強勢的性子,當年兩家人一起過的時候,二老太太就是老實糊塗人,經常被秦姨娘擠兌的難受,後來還是杜老太太勸她養了二爺,才稍微站穩了一些腳跟。所以二老太太對杜老太太算是言聽計從的很。這不,這回才一出事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請杜老太太過來主持公道。

“事情已經這樣了,二堂叔也接受了,老太太生氣也沒用,如今還是看看大姑娘那邊怎麼辦吧,姑娘家的,爲了這種事情跟家裡鬧開了,只怕名聲上也不好。”劉七巧淡淡的勸了一句,現在二爺和二太太生米煮成熟飯,自然也只能這樣過了。只是杜芩這樣,徐家卻是肯定不要她的。杜芩又死了親生母親,以前全仰仗着二老太太寵她,爲了這事情二老太太如何不跟她生分了,也不知道二老太太會這麼處置她了。

杜老太太和劉七巧說了一會兒話,又問劉七巧身子好了沒有,聽說劉七巧說已經好了,心裡也稍稍的寬慰了一點,又道:“洪家又派人送了東西來,實在不好意思再收了。”

劉七巧便把方纔把洪家的東西都留在這邊的事情跟杜老太太說了,杜老太太這次來了,自然也知道這兒比不得京城杜家的富貴,便道:“這次我們來也確實沒準備多少禮,畢竟太倉促了一些,你這麼做也很好。”

到了晚上,衆人都用過了晚膳,紫蘇便趁着一會兒空,去外院找春生,把這幾天趕出來的一件夾襖送了給他。這南方的天氣看着不怎麼的,但是晚上陰冷的很,這邊人又不作興睡大炕,其實比北邊還更冷一些呢!

紫蘇回來的時候,便悄悄的進房對劉七巧道:“二老太太把大姑娘送到了六合去了,聽說大姑娘的外祖家是六合的大地主,家裡有幾千畝的地,還有好些茶園,大姑娘這回過去,也不知道回不回來了。”

劉七巧想了想,六合畢竟是小地方,且大姑娘要是外祖家有些能耐,至少給她找一門親事是不難的。只是畢竟大姑娘的娘死了,如今養大的姑娘要跑去投靠外祖家,說出來實在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但是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杜若聽了,也只嘆了一口氣道:“姑娘家的教養實在是太重要了。”不過杜若想起了家裡的幾個堂妹,心裡多少還是覺得舒坦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誰知晴了幾日的天氣忽然就下起了雨來。南方的冬天一下雨,那就是陰冷陰冷的,沒得就凍到了骨頭裡面,一家人便都沒有出門。杜若只去了兩邊病號那裡看過了,也早早的就回了柳園。杜老太太問了杜若兩人的病情,杜若一一答了,杜老太太便有些耐不住的繼續問:“依你看,你二叔公的身子,什麼時候能再好一些,我瞧着他醒的那天,已是能夠說話了,你說還要幾天才能起來?”

杜若知道杜老太太大抵是想家了,且這幾日連遭了這些心煩的事情,杜老太太也不太想管這些爛事兒了。

“二叔公昨兒醒了好一會兒,聽說跟四姨娘說了一會兒話,今兒我去的時候,倒是還睡着。”杜若想了想繼續道:“不過我看着應該快好了,只是前頭躺得多了,一下子還沒能復原罷了。”

兩人正說着,外頭有丫鬟打了傘過來,茯苓和紫蘇急忙迎了出去,那丫鬟遞了傘,從袖中拿了一封信出來,呈上來道:“回老太太,京城那邊有信過來,是給大少爺的。”

杜若便接了信,看了起來,又讀給了杜老太太聽。原來蘇姨娘的父親蘇大人病逝了,皇上最近拿勳貴開刀,讓大臣們有些寒心,便想找個由頭讓那些老臣們定定心,就親自下了旨意要厚葬蘇大人。蘇大人沒有子嗣,只有蘇姨娘一個閨女,所以蘇姨娘就帶着杜苡扶靈回金陵來安葬蘇大人。

寫信的時間是十天前,那麼看樣子蘇姨娘一行已經在路上了,信裡頭說是走的陸路,那應該比水路快上個十來天。估摸着也就在過七八天功夫,蘇姨娘她們也就到了。這麼一來,杜老爺寫這封信的意思,就是讓他們結伴一起回來,畢竟蘇姨娘和杜苡兩人,都是女子,雖然一路上有下人跟着,畢竟多有不便。

一轉眼又是下了兩天的雨,劉七巧的身子早已經好了,最近雖然還是會害喜,但是因爲不坐船,她的孕吐頻率已經少了很多。便開始盼着能出去玩一玩,可偏生天公不作美,連日來一直陰雨濛濛的。杜老太太的耐心也不見得有多少了,起初二老太太也經常過來找她聊天,可時間久了,二老太太也懶怠着跑了,畢竟兩人都有了些年紀,這大雨裡頭跑來老去的也不方便。

到了第四日的時候,天氣總算好了起來,一早上便陽光明媚的,劉七巧原先還以爲今兒也會像昨天一樣下雨,便沒起個早,等醒來的時候太陽都快曬屁股了。才伸了懶腰,就聞到外頭早膳的香味了。

劉七巧穿了衣服起來,只見杜若神采奕奕的從外面進來,紫蘇揹着藥箱跟在他後面。

“今兒二叔公一早就醒了,身上好多地方都有知覺了,說話也利索了很多,看來餘毒已經清了很多了,只怕過不了幾日,就能起牀走動走動了。”

“那秦姨娘呢?”

“秦姨娘還是沒好,腦子依舊不清楚,杜芸倒是挺細心照料的,聽說只有杜芸進去喂藥,她才肯喝的。”

劉七巧聽杜若這麼說,便又覺得杜芸實在不錯。大戶人家對待妾氏只當是下人一樣,他能把秦姨娘當自己正經祖母一樣侍奉,的確是難能可貴。最關鍵的是,杜芸在二老太太跟前,也是這般彬彬有禮的。

“今兒芸哥兒還找了我,說要跟着我學醫。”杜若說到這邊,臉上倒是沒多少的興奮,要是學醫的話,那就等於斷了他將來的仕途,這樣的事情,杜若也是不敢亂答應的。

劉七巧舀了一口粥,慢慢的喝了一口,便隨口道:“他那麼聰明,學醫豈不是浪費了,至少也要考過了科舉再說吧?”

杜若聽劉七巧這麼說,以爲劉七巧嫌棄他,心裡就憋屈的很,只鬱悶道:“怎麼你也跟那些俗人一樣,一心就只想着考科舉,我還當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我這叫入鄉隨俗,再說世上有不喜歡狀元郎的姑娘家嗎?當然……七老八十的狀元郎除外。”劉七巧正還想繼續往下說,就瞧見杜若蹙着眉宇,一臉不快的樣子。便忍不住笑道:“傻子,你要是不學醫,幾個狀元郎都考上了,在我心裡,你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我覺得你是最好的,是因爲我喜歡你,那些不喜歡你的人,自然還是覺得狀元郎是最好的。”

杜若見劉七巧這麼說,只覺得臉頰一熱,當年他也不是沒想過要科舉入仕,但是杜家的家業一定是要傳承下去的,他作爲嫡長子,更要負起這個責任,讓寶善堂的招牌可以長長久久的流傳下去,做真正的積善之家,懸壺濟世、澤被蒼生。

因爲下雨,劉七巧在柳園憋悶了好幾天,早已經想出去逛逛了。金陵是劉七巧前世的家鄉,可如今她住在這青瓦白牆的房子裡,哪裡能感覺半點現代氣息。雖然知道這裡是離秦淮河不算太遠的一處宅院,劉七巧也不知道秦淮河在歷史上有沒有改道過,反正和現代的地理位置和座標,只怕是對不上號了。

杜若見劉七巧無聊,便答應她今晚帶她出去玩一玩,秦淮河邊上最有名的就是青樓,這是無論哪個朝代的人都知道的。杜若不好女色,卻也並非不懂憐香惜玉的人,前幾日和杜大爺和杜二爺的言談之中,也聽聞秦淮河邊,有幾個只賣藝不賣身的姑娘家,色藝雙絕。

俗人逛窯子只爲了生理需求,格調高一點的人就是爲了心理上的享受。雖然劉七巧一開始也是抱着懷疑的態度,可是跟杜若一起上了畫舫之後,才漸漸明白了,賣藝不賣身的姑娘,就是連陪人喝酒都是不可能的。她們只做表演,就跟現代藝人開演唱會差不多,只是現代的演唱會針對廣大觀衆,而這裡的紅姑娘收了錢,只唱給杜若和劉七巧兩個人聽。

金陵算是大雍的舊都,有很多文人墨客、致仕的閣老,又加上是江南一帶的文化經濟中心,商賈遍地,百姓富庶。平常談個生意什麼的,叫上這樣一個姑娘,唱唱小曲,撫琴助興,便是有幾分銅臭,在這煙波浩渺、燈紅酒綠的秦淮河中,也會覺得自己似乎有了幾分仙氣兒。

畫舫裡頭隔着珠簾,姑娘在珠簾的那一頭撫琴,船艙的中間擺着酒桌菜餚,雕樑畫棟的,讓人頓時就忘了俗世的煩惱。

船在白鷺洲的岸邊靠了一下岸,從岸上又進來一個比杜若看上去年長一些的男子,穿着一身象牙白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看着白淨清爽,但是眉宇中隱隱已經透露出了幾分成熟男子的穩重。

“弟妹有禮了。”男子進來,不及先給跟杜若打招呼,反倒先恭恭敬敬的跟劉七巧行了一個禮,套起了近乎。劉七巧如今也有些知道杜若的交友原則,別看他自己平常話不多,交的朋友倒是能說會道的很,上回那個包中她就見識到了,只是不知道這一回又是誰。

杜若便笑着向劉七巧介紹道:“你吵着要看狀元,如今瞧見了,怎麼也不答應一聲。”

劉七巧聞言,便忍不住笑起來,不過她今日也是一身男裝,便也只學着男人的樣子,朝那公子拱了拱手。

杜若便開口介紹道:“這位就是上乙未年的狀元湯鴻哲。”

劉七巧便笑道:“我知道他,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你考上童生的時候,大字還不會寫的發小?”

湯鴻哲聽見劉七巧這麼說,只哈哈大笑道:“杜賢弟果然又拿這個說事兒,當年幸好敗在他的下面,我才能發奮圖強,不然哪裡來有今天。”

杜若只寵溺的看了一眼劉七巧,搖頭道:“看,把我的朋友都得罪光了。”

劉七巧只撇嘴笑笑,親自上前爲狀元爺倒了酒,賠罪道:“你可千萬別生他的氣,我嫌棄他不是狀元爺,他正生氣呢,不然怎麼就巴巴的把你請過來了?”

湯鴻哲謝過了劉七巧的酒,急忙接了,三人落座,聊了起來。湯鴻哲年方二十八,當年中狀元的時候才二十四歲,也是大雍爲數不多的年輕狀元爺。

其實劉七巧倒覺得越是年紀輕,考上進士的機率越是大,因爲考狀元不光是一個腦力勞動,還是一個體力勞動,在那號子裡三天三夜不出來,就四五十歲的人,那也沒這體力呀!

酒過三巡,話匣子也就打開了,杜若和湯鴻哲也有幾年未見,便開口問道:“今日我是請了嫂夫人一起來的,怎麼只有你一人赴約,這紅鳶姑娘可不是一般就能請的來的,我從到金陵的第一天,便遣了小廝去翠紅樓請人,直到今天才有空。”

劉七巧見湯鴻哲進來之後,雖然臉上帶笑,可眉宇中卻似乎隱隱帶着一絲憂愁,見杜若這麼問他,便也擡眸等他的回答。只見湯鴻哲搖頭一笑,將一杯冷酒下肚,開口道:“她今年春天的時候,病故了。”

杜若不由就愣了一下,急忙追問道:“怎麼沒人來信?金陵的大夫治不好,可以去京城請大夫。”

劉七巧見湯鴻哲越發悲傷了起來,生怕他一時難受,灌起酒來,急忙喊了一旁服侍的小丫鬟道:“去把酒暖一暖再送進來。”

丫鬟應聲端了酒壺出去,換上了熱茶,簾子後面也不知什麼時候,琴聲裡也帶着幾分悲傷,劉七巧深怕琴聲又觸動了湯鴻哲的傷心處,便對簾後的姑娘道:“換一首曲子吧,清幽些就好,不要過分悲傷了。”

裡頭紅鳶姑娘的琴聲便停了半刻,不過一會兒,就換上了稍微幽靜卻不帶半點憂傷的曲調。

湯鴻哲這會兒稍稍緩和了一下,只開口道:“我剛上任那一會兒,她隨我來金陵,身子骨還算可以,誰知那年冬天,染了風寒,就一直沒好,斷斷續續的咳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吃了不少藥下去,眼看着倒是好了,秋天的時候便有了身孕。那時候太大意,沒想着會復發,誰知到了冬天,又受了寒,復發了起來,孩子也沒保住,身子也壞了,熬到第金年春天的時候,就去了。”

劉七巧從湯鴻哲說的話中可以分析出來,他媳婦應該是換了女兒癆這種病。在沒有消炎藥和抗生素的古代,這樣的病症就是活活的把人拖死,當年《紅樓夢》裡林黛玉是怎麼死的,劉七巧可記得清楚。可惜那時候自己看《紅樓夢》的時候年紀還小,愣是不明白怎麼咳嗽也能咳的死人,後來直到自己大了,學了醫了,才慢慢了解了這些事情。

“湯大人不必傷心了,出了這種事情,也只能節哀順變了。”劉七巧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看湯鴻哲的樣子,似乎對死去的妻室還有挺深的感情。

原本是打算喝喝花酒好好聊聊的,誰曾想卻知道這樣一個讓人不開心的消息,大家都提不起精神來了。

酒端下去後就再沒有送上來,湯鴻哲又喝了幾杯茶,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要回縣衙了,明日一早還要辦公務,耽誤了正事不好。”

杜若便上前送道:“過幾日蘇大人的靈柩就要回來了,蘇大人祖籍在江寧,如今他們蘇家已經沒人了,到時候還要請湯大人安排幾個人來,修一下蘇家的祠堂,選一處上好的墓地。”

“這個你放心吧,前幾日就收到了禮部送過來的文書,蘇大人的事情自然會放在心上,皇上是鐵了心要給蘇大人體面,收買一下那些老臣們的心思,這次自然是好好好辦的。”

杜若又道:“你不在京城,不過京城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的,去年皇上治了景國公一家,今年又嚴懲了英國公一家,那些開國元勳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湯鴻哲談到政務,頓時就來了興致,只開口道:“我父親一個月前就給我來信了,說齊大人也在這名單之中,我父親和齊大人十幾年的同僚,萬萬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看着天色已經很晚,便讓船家靠了岸,杜若送湯鴻哲登船上岸,自己又回到了畫舫內。

湯鴻哲高中狀元之後,在朝中做了兩年庶吉士,因爲當時江寧知府喪母丁憂,所以皇帝將他外放了過來。江寧雖然只是縣級,可是靠近金陵,算是一個歷練的好地方,且他要是在這裡稍有政績,憑藉湯大人在京城禮部尚書的位置,多少還能幫襯他一把,將來仕途上的升遷定然也是一路順遂的。

劉七巧想到這裡,心裡又有了一些念想,只拉了拉杜若的袖子道:“你想不想有一個狀元妹夫?”

杜若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當劉七巧說姜梓丞的事情,笑道:“你如何知道姜家表弟一定能高中呢?”

劉七巧只搖了搖頭,幹瞪了杜若一眼道:“還沒考的,我自然不知道能不能中狀元,可眼下已經是狀元的,總是跑不掉的!”

杜若頓時就明白了過來,杜苡這次跟着蘇姨娘一起南下安葬蘇大人,湯大人又奉了朝廷的旨意,爲蘇大人修葺家祠,外加選一塊風水寶地葬了,這些事情哪些不要經過湯鴻哲之手。杜苡年底就及笄了,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杜二老爺又俗務纏身,根本沒時間管杜苡的婚事。杜二太太孃家出了那樣的事情,只怕也沒有心思想這些事情,蘇姨娘作爲姨娘,沒有置喙的餘地,杜苡和杜芊的婚事似乎真的成了比較棘手的問題了。

杜若臉上頓時就顯出了了然的表情,只點了點頭道:“娘子此計甚妙,不過還是要從長計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