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老太太臉上的神情由一開始的略微懷疑,變成了現在稍稍有些淡定。安靖候老夫人又道:“七巧你的想法不錯,可是大雍從來沒有這個慣例,哪有生孩子去別人家生的?況且月份大了,自然是不能舟車勞頓的,萬一路上出什麼事情,生在路上可就不好了。”
劉七巧知道老太太們的觀念不可能一下子改變,但是至少可以讓她們慢慢接受起來,也沒着急。劉七巧正想再說幾句,那邊杜老太太倒是先開口了,孫媳婦想這事情,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但是作爲自家人,她還是要積極響應的。
“舟車勞頓是不太方便,可是路上出意外的機率,總是比生產時候出意外的機率小一些的,若是生產時候出什麼意外,那可就不得了,我覺得七巧的想法挺好的,若是能在一個穩婆衆多,又有很多大夫的地方生孩子,別說產婦,就是家屬心裡頭也放心很多。”
精忠侯夫人只端坐在一旁又聽了半刻,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才很贊同的開口道:“老夫人說這句話極是,其實我生孩子那會兒,就是心裡頭害怕,其他也沒什麼,偏生那時候沒有人能幫得上忙,雖說穩婆和丫鬟們都是極好的,可終究沒有大夫在身邊時候那種放心,若是我再生第二個,倒是想少奶奶說的地方試試的。”
產婦本身生產的時候,就是處於一個極度害怕的階段,這時候有專業人士在身邊給她安慰和鼓勵,那是最好的良藥。就比如陳尚書家少奶奶生那一胎的時候,若不是劉七巧一直再那邊鼓勵她,只怕她也是堅持不下來的。
安富侯夫人想了想,只開口道:“七巧這是打算開醫館了?以後就不上門給人接生了嗎?”安富候夫人只端着茶盞輕叩杯蓋,扭頭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杜老太太道:“老姐妹,你這個孫媳婦不光會接生,還會做生意呢,我這會兒想了想,就憑她這送子觀音的名號,只怕到時候想去她那兒接生的人也不會少的。”
劉七巧聞言,只哈哈笑了起來道:“我算什麼送子觀音,胡大夫纔是有本事的,我不過就是一個接生婆而已,且這事情我也只是拿出來問問,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這麼一個地方,少說也要等我這一胎生了下來之後纔有空閒的。”
杜老太太連忙點頭道:“就是這個話,如今你可什麼都不要再管了,我也不讓你管,你連家務都放下了,要是再來操心這事情,我可就不同意了。”
劉七巧急忙道:“老太太,瞧您說的,我這會兒就是想操心,也沒這個心力,還不得先讓你抱了孫子再說!”
杜老太太這會兒纔算是被劉七巧給逗開心了,只哈哈笑道:“你能這麼想,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衆人又閒聊了一會兒話,見天色也不早了,杜老太太和劉七巧才起身告辭了。安靖侯夫人還有精忠候夫人也相繼起身告辭。
杜老太太今兒心情還算不錯,那些老太太都是懂人臉色的人,誰也沒提起杜芊的事情。一般人家出了這樣的事情,八九不離十也就成了,誰要是還在臺面上提出來,那也太沒眼色了。
劉七巧回禪院的時候,杜若恰巧也剛剛和寺廟裡頭的小僧談了一會兒佛法回來,見她們兩人都回來,才起身道:“那我就去外頭男賓處休息了,七巧你和老太太也早點休息吧。”
劉七巧點了點頭,親手爲他披上了斗篷,命紫蘇送了他出去,這纔回到自己的房內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杜老太太就起身去廟裡頭上香了,劉七巧雖然貪睡,也知道上香是要起早的,便跟着她一起在廟裡頭拜過了大小的菩薩。大雄寶殿裡頭的如來佛像寶相莊嚴,讓人望而生畏,那俯視衆生的眸中,似乎帶着一縷看破衆人的光芒。劉七巧頭一次這麼虔誠的跪了下來,將身子的身體匍匐在他的面前,心裡默默的問道:佛祖大人,如果你真的能顯靈通,你能告訴我在現代的父母,我還活的很好,我已經在這裡結婚,還要生孩子了,他們馬上就要成爲外公和外婆了。
劉七巧不知道佛祖能不能聽見她的請求,但她還是穩穩的磕了九個響頭。一旁的杜老太太見了,只急忙讓丫鬟將劉七巧扶了起來道:“你現在有了生子,稍微悠着點,不必這樣的。”
一圈的菩薩拜了過來,也到了用午膳的時候。用完了午膳,杜老太太又被精忠候老夫人給請了去,原本也是請劉七巧的,可劉七巧早上起的有些早了,就沒跟着去,倒是歇起了中覺。奇怪的是,她居然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她在現代的父母,說他們知道了她的事情,很高興自己能當上外公外婆,還說讓她好好對待杜若,不要老想着他們。劉七巧夢到這裡的時候,眼睛前頭忽然就出現了一團白霧,將她父母給捲了進去,劉七巧急忙上前去找,卻又從哪裡找得到,只呆在原地喊了幾句,身子卻似乎被人搖了一下,立馬就嚇得醒了過來。
杜若見劉七巧睜開了眼睛,急忙拿着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際的汗珠,開口道:“七巧你怎麼了?倒是像給魘住了,這地方是個乾淨地方,應該不會遇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纔是。”
劉七巧見杜若一臉擔憂,只靠在牀上嘆了一口氣道:“我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一早上拜菩薩的時候,讓菩薩幫我帶話給我前世的爹孃,下午就夢見他們了,你說邪門不?”
杜若見劉七巧一臉無辜的表情,只笑道:“那定然是菩薩已經幫你傳了話了,所以你纔會夢見你爹孃。”
劉七巧只伸手捏了捏杜若的臉頰,又環住了他的脖子抱着道:“我爹孃還要我好好待你呢,你說我要不要聽他們的話?”
杜若頓時覺得臉頰又有些發熱了,難得厚着臉皮道:“那肯定是因爲他們覺得我人好,所以才這麼說的。”
劉七巧只忍俊不禁道,蹭着杜若的細膩的臉頰道:“杜若若,你越老越壞了,先是跟着我一起鬨騙老太太,這會兒連臉皮也越來越厚了,我的清純儒雅的杜若若去哪裡了呢?”
杜若紅着臉想了想,最後斬釘截鐵道:“一定是被你吃掉了!”
杜老太太又在法華寺住了兩三日,初五的時候便領着衆人打道回府了,安靖侯老夫人他們一直要住到十五以後,可杜老太太放心不下杜太太,就先回家了。
來時候塌方的山道早已經請人修好了,回去的路特別順暢,可走到上次塌方的地方,杜老太太還是忍不住挽起了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只開口道:“大郎,你三妹妹的婚事,雖然我這邊答應了,可你二叔那邊未必能答應,芊丫頭是他寵着長大的,他對花姨娘的寵愛,也比對其他丫鬟更甚,我瞧着他跟你感情最好,這說客還得你去做。”杜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想了想道:“那天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沒有傳到京城裡頭去,若說你二叔還不知道,那也就算了,若是知道了,芊丫頭少不得又要挨一頓訓斥了。”
杜若聽了這話,臉上便多了一絲心虛,只一味點着頭道:“既然老太太這麼說,那二叔那邊,還是由我去說的好,不過二叔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想來他也應該會答應的。”
杜老太太卻搖了搖頭道:“那也未必了,你二叔統共就三個閨女,兩個是因爲壞了名聲纔不得不嫁人的,這說出去臉上也沒光彩,再說那王老四,老實是老實,可未免也太老實了點,話都不會說幾句,倒是憨厚得可愛。”
杜若這會兒有點明白爲什麼杜老太太不嫌棄王老四了,感情是她覺得從沒見過王老四一樣的人,心裡頭覺得好玩呢!
杜老太太想了想,又問靠在一旁的劉七巧道:“那王老四有沒有一個正經名字?難道他就叫王老四嗎?”
同樣的問題,杜芊也問過,可劉七巧確實不知道王老四有沒有正經名字,也只擰着眉頭回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反正他排行老四,牛家莊的人都這麼叫他的,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麼正經名字。”
“這樣可不行,做了我們杜家的姑爺,連個正經名字也沒有,說出去也會讓人笑話的,七巧,你過幾日去請他來提親的時候,讓他取上個響亮的一點的名字,我們家三姑娘又不是叫杜三妞的,如何能配一個王老四了。”杜老太太一言九鼎的發話道。
劉七巧決定,等回去之後,就拿一本字典出來好好翻一翻,務必要給王老四取一個高大上的名字出來。
杜若接了杜老太太的吩咐,雖然沒什麼難度,但也覺得略心虛,一路上兩人就各懷了心事,誰也沒再開口說話了。
正月初五是迎接財神的日子,作爲商賈起家的杜家,自然是大半夜就開始放煙火迎財神的。杜家家財萬貫,可以說是安泰街上的第一大戶,所以從街口起就一路點了爆竹煙火,鬧了整整一早上,纔算是清靜。
等杜老太太她們的馬車到安泰街的時候,掃地的雜役這纔剛剛把昨晚的爆竹碎紙清理乾淨。杜家上上下下,除了杜太太之外,其餘人也都出來迎接杜老太太。杜老太太見杜老爺神清氣爽的,也知道家裡頭應該沒出什麼問題,才下了馬車,便開口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在那邊呆着也不安心,就早早的回來了,家裡頭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讓老太太掛心了。”杜老爺迎了老太太進去,衆人一起去了福壽堂裡頭,二太太便只喊了人去傳午膳,杜老太太便道:“我這會兒不餓,在路上和姑娘們吃了一些,午膳就免了吧,稍微端一些糕點上來吃一點也就好了。”
趙氏見聞,便上前道:“老太太還是用一些吧,一早就知道你今兒會回來,廚房裡早已經預備下了,這會兒要是不吃,也便宜了下人。”
杜老太太見趙氏這麼說,只點了點頭,又道:“今天我還吃素,姑娘們就不用跟着我了,跟你們母親回去吃些好的吧。大郎你和七巧也去如意居看看你娘,不用在這邊陪着我了。”
劉七巧自從懷孕以後,對肉食的欲.望也沒有以前那般強烈了,這幾日在法華寺吃素,她倒是喜歡的很,便只開口道:“我今兒還陪着老太太吃素,我們也算是去了法華寺一趟,做什麼都要有始有終的,明兒再開葷也不遲。”
杜若便也跟着道:“是啊,用過了午膳再過去瞧母親也是一樣的。”
三位姑娘也說要留下來陪着杜老太太吃素,杜老太太頓時又被哄得樂呵呵的,只是瞧了一眼杜二老爺,頓時覺得有那麼些不過意,便道:“那蘅哥媳婦,你就去傳膳吧,我也稍微吃一些。大郎,我交代你的事情,也你別忘了辦了。”
杜若哪裡敢忘了這事情,只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的,老太太吩咐,我一會兒就辦了。”
衆人吃過了午膳,杜若和劉七巧便去了杜太太那邊請安,這最後幾日着實難熬了一點。劉七巧瞧着杜太太的肚子,已是入盆了,只怕也就在這幾日上頭,倒是她們回來的巧了。
再敲杜太太的身邊,早已經多了一個年輕媳婦,看着白白淨淨的,一張鵝蛋臉圓圓的,雙眼皮大眼睛的。杜太太便介紹道:“這是新請的奶媽,是王媽媽的大侄女,她相公是廣濟路上錦繡綢緞鋪的掌櫃,叫張順,你們只管叫她張順家的就好了。”
劉七巧對杜太太的私產是不太清楚的,可她知道大戶人家向來是喜歡用店鋪、地產來當閨女陪嫁的,所以這錦繡綢緞鋪大概應該是杜太太的陪嫁,用家裡陪過來的人當奶孃,自然也是更放心些的。
那張順家的上前行過了禮數,便退至一旁,杜若和劉七巧都坐定,丫鬟上過了茶,這纔開始和杜太太聊了起來。
“賀媽媽和周媽媽這幾日都不接外客了,你爹已經吩咐了她們住在府上,如今你也回來了,我就越發定心了。”杜太太說着,臉上還透出些羞澀道:“我這原本是二胎,如今倒是比頭一胎還緊張,到底是上了年紀,想的事情就多了。”
其實劉七巧倒是明白幾分杜太太的心思的,她生杜若的時候畢竟年紀小,說起來還有幾分懵懂,懷也就懷了,生也就生了。偏生杜若還是個早產的孩子,她也受了那麼多的苦處,如今再懷第二個,那些讓人害怕的記憶自然是涌上了心頭,由不得她不擔憂的。
“娘你就放心吧,沒什麼的,我在農村的時候,她們都說,頭一胎像殺豬,第二胎就像下蛋了。”劉七巧在現代的時候是剖腹產大夫,所以沒接過什麼順產的二胎,不過據同事說,如果頭一胎順產,第二胎順產的過程就會更加順暢一些。在古代的穩婆,也都是推行“一回生、二回熟”的說法,不過其實劉七巧心裡頭暗戳戳的覺得,其實肯定還是造謠,主要目的是爲了讓女人們再生第二胎。生孩子再簡單,那也不可能跟母雞下蛋一樣,臉一紅脖子一伸那就給擠出一個蛋來。但是爲了安撫杜太太,偶爾說說假話,也沒什麼的。
“要是真的跟下蛋一樣容易,拿就好了,你瞧瞧你二弟妹,第一個生的時候還挺順暢的,第二個還不是讓一家人捏了一把汗,這生孩子從來也是一個要拼運氣的事情。”
杜太太這話倒是說的沒錯,不管做什麼事情,七分努力三分運氣,那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大家又說了一會兒話,杜太太這會兒也有些困了,便道:“你們先回去吧,今兒晚上都來我這邊用晚膳吧,我讓廚房添幾個菜。”
劉七巧便笑着道:“我今兒去老太太那邊用晚膳,我們從廟裡回來,今天還吃素。”
“那大郎也過去吧,你們倆夫妻都在,老太太才高興。”
杜若從如意居回來,想起杜老太太拜託的事情,便讓丫鬟送了劉七巧回百草院,自己則去杜二老爺的書房去把這大事辦一辦。
杜二老爺這幾日也是難得賦閒,年節裡頭請太醫的人家也不多,畢竟這時候熬藥治病的,也是忌諱的。
此時杜老爺和杜二老爺兩人都在外書房,杜二老爺見杜若來了,只讓丫鬟去沏了茶進來道:“纔回來也不回放歇息歇息,跑到外面來做什麼。”
杜老爺正在和杜二老爺商量開年推的幾樣新藥,自從杜若講了金陵寶和堂賣成品藥比較多的事情,杜老爺倒是也打算做幾味常用的藥丸出來,主要針對一些普通的病症,比如藿香正氣丸、桂枝茯苓丸、補腎益氣丸,補血丸、催生保命丸、牛黃解毒丸之類。杜若又帶回了寶和堂止血丸的藥方,杜老爺也打算做幾瓦出來,試試藥力。
杜若見他們正在談正事,一時間倒是不好開口了,只略略坐了片刻,喝了一蓋碗的茶,見兩人都不說話了,這纔開口道:“我倒是有事兒要恭喜二叔了。”
杜二老爺頓時覺得有些納悶,只開口道:“大郎倒是說說,這喜從何來?我竟不知道了。”
杜若這才把這一路上去法華寺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只稍稍省略過了杜芊主動抱住王老四的那一幕,只說車子歪了一下,杜芊不小心從車子裡歪出了半個身子而已。杜二老爺聽完,還覺得如同在雲裡霧裡一樣,只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老太太當真答應了?”
“那是自然,老太太允婚之後,怕二叔你不答應,這不還讓我來給二叔您做說課呢!二叔一會兒見了老太太,千萬別一副欣喜的模樣,只略略表示同意就好,老太太的性子你也知道,偏是有些獨斷的,我們都說王老四不好,她就能看出好來了。”
杜二老爺只連連點頭道:“這下可好了,我原本預備過了元宵,也是要說的,早定下來也,也就少操心一些,這下倒是不用我在心煩這事情了。”杜二老爺又問:“那王老四的傷如何了,他能這樣帶芊丫頭,倒真是一條漢子了,我三個閨女,兩個都嫁給了讀書人,倒是又有一個嫁給了將軍,當將軍夫人了。”
杜老爺聞言,也只拱手恭喜道:“恭喜二弟,又得了一個佳婿了,聽大郎這麼說,這王老四的人品,應該是不差的。”
杜若見杜老爺說起了王老四,便又繼續道:“豈止不差,應是相當好的,當初打韃子的時候,他救過世子爺和七巧他爹的命,後來在雲南打南蠻子,又救了恭王世子的命,說起來他也是有當將軍的造化的。”
杜二老爺略略點了點頭,蹙眉想了想道:“這一回可是老天都幫他了,老太太最是疼三丫頭,大抵也是不想她因爲這個事情遠嫁,所以才只能這樣任命了,既然她已經答應了,那我們就當原先不認識這個王老四好了。”杜二老爺說着,只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
杜若更是心領神會,只笑着道:“那是自然的,這王老四和三妹妹的婚事,是老太太親自看重的,我們可從來沒起過什麼心思。”
杜二老爺瞧了杜若一眼,只搖頭道:“大郎,我發覺你跟着七巧在一塊兒,果然也學壞了,以前這種事情,你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這般信誓旦旦的。”
杜若北杜二老爺打趣了一回,只漲紅了臉,心道: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怎麼我娶了個媳婦回來,反倒隨了她?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錯了。杜若沒來由就覺得心裡癢癢的,三個多月都過去了,是時候可以開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