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開開心心吃了一頓中飯,到了下午劉老二便帶着劉七巧又回了王府。劉七巧端着一食盒的牛肉餃子,這種心情像極了父母去看望上全日制寄宿學校的兒女。其實劉七巧和劉八順算是住在一個大院的,但是王府的家學在外頭,所以劉七巧基本上從來沒在院中瞧見過劉八順。
王妃見劉七巧領着食盒回來,便笑道:“你這出去一次,回來還帶着吃食,莫不是你娘還怕你在王府吃不飽不成?”
劉七巧放下食盒,去給王妃斟茶,皺眉道:“天下的娘都有一個毛病,就是覺得自己的手藝是最好的,這不,非要我帶一些進來,一會兒給我弟弟送過去。”
王妃知道劉八順的弟弟現在正在當二房小少爺的書童,便喊了院裡頭的齊媽媽道:“你去一趟二太太那邊,把七巧的弟弟帶過來,就說今兒晚上在我這邊吃晚飯,一會兒再給她送回去。”
劉七巧見王妃這樣通情達理,頓時感激不盡,只拍馬屁道:“太太真是一個好主子,不光是個好主子,還是一個好人。”
王妃捏了一把劉七巧的嘴道:“你也就這張嘴利索了,什麼話都敢說,我問問你,前兒你在玉荷院都跟世子爺說了些什麼?”
劉七巧一聽,整個臉都綠了,垂下腦袋,急急忙忙跪了下來道:“奴婢錯了,奴婢當時只是無心之失,奴婢不知道世子爺原來是牛脾氣,平常看着很穩重冷靜,話都從來不多一句的人。”
王妃見了劉七巧害怕的小模樣,搖搖頭道:“我看你以後也別叫劉七巧了,乾脆改名叫劉快嘴好了。”
劉七巧低下頭,扮了一個鬼臉,一臉尷尬,王妃去伸手把她扶了起來道:“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自己知道,就算你沒說那些話,他也決計會跟着他老子去的。你看看咱們這王府,二房裡頭都是從文的,這大房裡都是行武的,小時候我拿着戒尺逼他念書寫字,他把毛筆都不知道給我撇斷了多少根。最後我是實在沒辦法了,交給他爹,往軍營裡頭帶了幾回,誰知道竟然就服帖了,從此我便再沒有管過他的事情。”
劉七巧看着王妃溫婉的臉頰,覺得她真的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有謙和有禮的婆婆,有知道長進的兒子,更有爭氣可靠的男人。一個女人一生所夢寐以求的東西,她似乎全部都擁有了。劉七巧覺得,自己的應該以她爲奮鬥目標,或者在某一點上,自己可以做的更好一點的。
不一會兒,齊媽媽就領了劉八順過來。劉八順目前已經成爲了以爲很守規矩的小男子漢。進門就先規規矩矩的給王妃見過了禮,雖然見了劉七巧有點興奮,但還是很適當的控制了自己的言行。
劉七巧謝過了王妃,拎着食盒,一手牽着劉八順往廚房去給他熱餃子吃。劉七巧燒開了滾水,把餃子端出來,放在盤子裡蒸熱了,碼得整整齊齊的端進自己的房間,遞了一雙筷子給劉八順道:“你快吃吧,吃完了早點回去,從現在開始你沒沐休了,爹沒空去接你了。”
劉八順本來喜上眉梢,聽劉七巧這麼說,頓時一張小臉蔫了一樣,連食慾都沒有了。劉七巧揉了揉他的頭頂道:“這樣吧,你寫一張你的沐休表下來,下次我就照着你的表格請假,這樣我就可以順帶把你帶回家玩一天。”
劉八順感激的連連點頭,邊吃餃子邊問:“爹要去哪裡?怎麼就沒空來接我了呢?跟你回家有馬車坐嗎?”
劉七巧白了一眼劉八順,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劉八順居然也坐馬車坐上癮了:“跟我回家可沒車坐,只有十一路坐。”
“姐,十一路是什麼東西?有軲轆嗎?”劉八順皺着眉滿臉不解的問道。
劉七巧那筷子敲了敲他的大腿,沒好氣的說:“笨蛋,十一路就是你兩根大腿啦!長了腿不走路要它幹嘛,還不如跺了包餃子吃。”
劉八順嚥下口中的餃子餡,做出一個想吐的表情,一臉震驚的看着劉七巧道:“姐,你好血腥啊!”
劉八順吃完了餃子,劉七巧帶着他在青蓮院玩了一圈,王妃又命青梅賞了一些糕點小吃果脯之類的給劉八順帶回去吃。劉七巧謝過了之後,親自把劉八順送回了二房住的院子裡頭。
劉七巧才走進去,便覺得有些不對,丫鬟們看她的神色,多多少少帶着一絲絲審視的意味。劉七巧雖然自認爲在牛家莊裡,自己的長相是出挑的,但是在這王府,她除了能在全部歪瓜裂棗的玉荷院稱王稱霸之外,放到任何一個院子裡,她也不能算是最拔尖的那一個。
劉七巧一邊走,一邊面無表情的低頭問了一句劉八順:“八順,你姐我是不是最近又長漂亮了?”
劉八順擡起頭看了一眼劉七巧,按照他的審美觀點,劉七巧肯定還不如錢喜兒漂亮,但是作爲自己的姐姐,劉八順有恭維她的義務:“前幾日先生教了我們《洛神賦》,裡面有寫到: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大概寫的就是像姐姐這樣的美人吧!”
劉七巧沒好氣的看了一眼文縐縐的劉八順,皮笑肉不笑道:“你上課不認真啊,這明明是寫甄宓的,當我沒文化?”
劉八順連忙低下頭道:“我這不是說,姐姐漂亮的就跟那甄宓一樣麼。”
劉七巧清清嗓子,伸手拍拍劉八順的腦袋,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道:“你先生沒告訴你,怕馬匹也很容易拍到馬腳上的嗎?”
劉八順哎喲了一句,連忙縮着腦袋不敢再說了,劉七巧左右看看,幸虧這會兒沒小丫頭,不然她這潑婦的名聲,只怕是要傳出去了。
劉七巧正得意,忽然從前面的假山後頭,傳來兩聲很輕的清嗓子聲,接着便聽見有人說道:“你聽聽,連你的書童都還記得《洛神賦》裡頭這兩句話,你這段日子讀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只聽見一個小孩子帶着哭喪的聲音回答道:“二哥,我的書都讀到了我書童腦子裡去了。”
噗……劉七巧一時沒忍住,捂着嘴巴笑了起來,有一種痛叫做別人家的孩子是學霸。劉七巧這一笑不要緊,要緊的是驚動了假山後面的人。那人從假山後面出來,脣紅齒白、面若桃花、看上去十六七歲,身量高挑,蘭芝玉樹一樣的風流。這是繼杜若之後,第二個讓劉七巧看了一眼,便有花癡病發作症狀的男生。
“二少爺、三少爺好!”劉八順在這邊院子混的熟,急急忙忙的俯身行禮。
劉七巧這才知道眼前這位美少男是二太太的大兒子,在王府男丁中排行老二,大家都稱他二少爺。怪不得二太太每天都是一副自信滿滿青春活力的表情,有這樣的兒子,當老媽也面上有光啊!
劉七巧福了福身子,小聲道:“奴婢七巧給二少爺、三少爺請安。”
那人隨意揮了揮手道:“免了吧。”
劉七巧一時覺得有些尷尬,便連忙道:“八順,既然三少爺在這邊,那你就跟着他好了,我回那邊院裡去了。”
劉八順揉揉耳朵,很乖巧的點點頭。劉七巧正要轉身,那美少男忽然開口道:“七巧姑娘,你家八順很聰明。”
劉七巧本來就有幾分長姐氣勢,特別有家長作風,聽見別人誇自己孩子聰明,頓時就興奮的回頭問:“是嗎?他小時候讀書總偷懶,字寫的跟鬼畫符一樣,我跟他說字寫不好就算你學問再好,人家一看你的字這麼醜就沒興趣看你的文章了。後來他纔開始練字的,現在總算也能拿的出手了。”
美少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眼神瞥過站在一旁的小弟弟,勾脣笑了笑:“我說你最近毛筆字怎麼進步這麼大,原來是有人爲你捉刀了,你最好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收買我,不然的話,一會兒我們兩父親的書房見。”
那小男孩頓時瞪大了眼睛,看劉七巧的眼神有一種生吞活剝的暴怒感,劉七巧反射性的摸摸自己的脣瓣,難不成自己真的要改名叫劉快嘴才比較合適,這位小少爺……唸書打醬油、考試作弊是不對的,你哥哥也是爲了你的將來好,千萬別怪罪到我的頭上。
與那小孩子的震怒相比,劉八順則是低着頭,可憐巴巴的揉着自己的手掌心。臥槽……還打啊,掌心的老繭有腳底板厚了有木有啊!劉八順鬱悶的吸吸鼻子,擡起頭可憐兮兮的看了劉七巧一眼。
“這個,兄弟之間要兄友弟恭,互相有愛,二少爺你這樣以威脅爲主,利誘爲輔的相處方式,肯定是不太好的,我們家八順的掌心無罪,看在這一點上,兩位少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劉七巧循循善誘的勸道着,希望美少男被她的一片誠意所打動。
美少男聽完劉七巧的話,露出一個比月光更爲迷人的笑來,扭頭對三少爺道:“今天看在八順姐姐的份上,就饒了你,下次再那別人的作業給我檢查,到時候就不是別人掌心無罪了。”
劉七巧回到青蓮院後,決定明天去找許婆子,把廚房裡的黃曆手抄一份,以後出門先翻翻黃曆再說。
按照劉七巧以前看《紅樓夢》的經驗,大戶人家的男主子,對於小丫鬟們來說,都是危險的存在。就連賈環那樣的人還有彩霞惦記着,可想而知今日劉七巧遇見的這位二少爺,他的背後還不知道有多少的鶯鶯燕燕。
晚上睡覺的時候,劉七巧以閒聊的模式,從青梅口中打探了一下有關這位二少爺的生平經歷以及風流韻事。青梅是這麼說的:“二少爺如今在京郊的玉山書院唸書,平常是很少回來的,大抵是這回王爺要出征了,二老爺命他回來送行的。”
劉七巧想了想,作爲姑娘家不能直接夸人家長的好看,於是便道:“今兒我過去,黑燈瞎火也沒看清楚是個什麼模樣,看身條子倒是還不錯,應該是小丫鬟們喜歡的類型。”
青梅現在和劉七巧相熟了,知道她這張嘴向來大大咧咧,而且從劉七巧的行事作風來看,她對着院裡的男主子沒多大興趣,所以多說幾句實話給她聽:“可不是,這兩年我沒怎麼見過他,小的時候他長的還要好看,老祖宗常說他就跟菩薩面前的善財童子一樣。”青梅說着,便又道:“不過後來出了一些事情,二老爺便乾脆把他送到外面書院去了。”
這一點其實劉七巧也曾懷疑過,王府家學請的先生是很好的。若不是當今聖上的幾個兒子尚且年幼,還未到開蒙的時候,像王府三少爺這種,進宮去當陪讀也是很正常的。自己家有條件,卻非要把兒子送到山裡頭清苦之地去念書,這裡頭肯定是有什麼貓膩的。
劉七巧頓時被激起了好奇心,擠着青梅問道:“好姐姐,快跟我說說,我就聽聽。”
青梅蹙着眉頭想了半天,纔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以前老王爺在的時候,曾經給二少爺指過一門指腹爲婚的親事,誰知道後來那家犯了事兒,落敗了。後來那姑娘無依無靠,就寄居在王府裡頭,聽說是跟二少爺有那麼點兒……”青梅朝着劉七巧擠眉弄眼了一番,劉七巧頓時就明白了。青梅繼續說道:“她們家落敗了,二太太就覺得不能再讓她當正室了,不能平白搭上二少爺的一輩子,誰知道那個姑娘卻是一個要強的心性,寧死也不肯做小的,絞了頭髮做姑子去了。”
劉七巧嘴巴大長,足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雖然不知道那姑娘爲什麼要如此極端,但是……人活着還是要懂變通的,不能什麼事情都硬來。劉七巧目前的感悟是,愛情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需要兩個人共同爭取的。如果那位姑娘果真喜歡二少爺的話,就不應該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把矛盾擴大化,好歹要坐下來心平氣和的想一想辦法,互相商討一下,纔是上策。不過唏噓歸唏噓,作爲一個現代人,劉七巧還是很欣賞這位姑娘的膽氣。
“好好的姑娘做姑子去了,真是可惜啊。”
“誰說不是呢,那位姑娘我見過,模樣是極俊俏的,也只有那樣的人能配得上二少爺了,可惜紅顏薄命了。最近我聽說二太太正在個二少爺物色對象,有兩個人選都是你見過的,一個就是二太太家的那個侄女,還有另一個就是少奶奶孃家的嫡出妹妹。不過我覺得這兩人的人品相貌,都配不上二少爺。”青梅做慣了大丫鬟,看人的眼光很有一套,劉七巧回想了一下那兩位的長相,覺得配這位玉樹蘭芝的二少爺,似乎還真沒多少夫妻相。
兩人閒聊了片刻,後半夜青梅去了王妃的房裡值夜,劉七巧便渾渾噩噩的睡着了。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劉七巧居然夢見了杜若,捂着肚子滿頭大汗的說自己胃疼。劉七巧急得團團轉,上前趕緊扶着他一起逃,後面密密麻麻的韃子兵跟螞蟻一樣的擁上來,劉七巧一着急,背上杜若一路的跑,嘴裡還喊道:“我說你怎麼這麼重呢,你倒是自己跑呢!”
劉七巧被壓得是在跑不動,一翻身就醒了過來,看見自己胸口正壓着一個鐵鏽紅錦緞大引枕,原來她剛剛睡的時候翻身,把窗臺的的引枕給踢翻了,一直壓在自己的胸口。
劉七巧起身,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大喊了一聲:“荷花池裡頭有死人啊……”
劉七巧一個激靈,從牀上跳起來,穿上外衣,套上比甲忙往外頭去。
這時候正房裡面的燈也亮了,青梅一邊系衣帶一邊出來問,劉七巧道:“你先進去服侍太太,我出去看看就好。”
半夜的王府原本靜悄悄,只有門上幾個值夜的老婆子,會在院子裡巡視幾周,不過就是看看四處的燭火,免得沒人看着走水了,一般來說偷懶的居多。今晚負責巡夜的是二門的陳婆子,她在外頭一喊,幾個人就都圍了上去。
劉七巧上前,果然看見荷花池裡面有一個不明漂浮物。幾個婆子知道劉七巧如今是在王妃面前說的上話的丫鬟,便上前問主意道:“七巧姑娘,你說這該不是王府裡的人吧?”
劉七巧心道:廢話,沒聽說王府的荷花池連着外頭的護城河啊,難不成這東西還能飛進來不成?
劉七巧趕緊吩咐道:“你們去二門外喊兩個會鳧水的值夜小廝進來,先把這東西撈上來再說,不要在院子裡亂嚷嚷,主子們都還在睡覺,別吵的滿院子的人都知道。”劉七巧知道,在這種人家,最重的事情就是家醜不能外揚。
幾個老婆子立馬心領神會,個個噤聲,按照劉七巧的指示各自去喊人。這時候,從玉荷院那邊,跑來一羣五六個丫鬟,爲首的翠屏一臉驚慌的說:“七巧姑娘,你看見我家奶奶了嗎?我家奶奶不見了!”
劉七巧一個扭頭,從一旁婆子的手裡那了燈籠往着水面上照了照,心裡頭突突的跳了起來。不會吧……少奶奶你好歹也是一個穿越女,心理素質不應該這樣差纔對啊?不然的話你若是穿越到我這種人家,豈不是穿越第一天就一頭撞死了?
這時候周珅也從玉荷院出來,見了水面上的漂浮物,也不等那些小廝正從對面趕過來,把外面的長袍一脫,縱身跳入水中。雖然是三伏天氣,可劉七巧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沒過多久,屍體就被周珅從水裡帶到了岸邊,幾個小廝一起又拖又拽的,才把實沉實沉的屍體拉上了岸邊。那屍體在草坪上滾了一圈,一偏頭平躺在地上,浮腫的腦袋正朝着劉七巧的方向耷拉着。
劉七巧平素是很大膽的,可這會兒卻還是被嚇着了,大喊了一聲,身子連連往後退了兩步,差點兒給絆倒了,這時候周珅忽然就上前一步,把劉七巧抱在懷裡安撫道:“七巧,別怕!”
這時候四周十幾雙的眼睛正看着呢,劉七巧被嚇壞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連忙推開了周珅的懷抱,嚥了咽口水,勉力走上前去,看着秦氏的屍體道:“少奶奶怎麼會投河的?”劉七巧轉身,看着玉荷院裡跟出來的幾個丫鬟開口問道。劉七巧因爲方纔的寒戰,這會兒說話還有些咬舌頭。
“我……我們也不知道,下午下午二小姐還來看過少奶奶,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不過少奶奶這幾日心情都不大好,也鮮少和人說話,只在牀上躺着,奴婢以爲,坐月子都是這樣的,便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說話的是秦氏一起陪嫁來的翠屏,她算是秦氏的心腹,所以便先回答了劉七巧的問題。
劉七巧自從來這個世界,做的最多的就是救人,她雖然討厭秦氏,但是作爲老鄉,劉七巧覺得自己對秦氏是仁慈的,至少她給了她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我不殺伯仁,而伯仁卻因我而死,劉七巧還是不可遏制的難過了起來。蹲在地上,遠遠的看着秦氏的屍體,心裡有悔恨有難過還有一些自責,劉七巧擡起頭,視線掃到周珅的臉上,他的臉上似乎沒有過多的悲哀。
劉七巧站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淚,擡頭道:“你們幾個把少奶奶擡回玉荷院去,你們幾個給少奶奶擦身子換衣服,姑娘家膽小的,陳婆子,你去幫襯一點。綠柳你去老祖宗的壽康居通知一聲,就說少奶奶沒了,碧玉你去二太太那裡,不準多嘴說少奶奶是怎麼沒的,實在有人問起來,就說是之前小產沒注意將養,病死的。”
這時候周珅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對着荷花池邊的衆人說:“今晚的事情,不準泄露出去半個字,少奶奶是病死的,這水池裡頭什麼都沒有,若是讓我知道外面有什麼人知道了我們王府的事情,不管你們是家生的,還是外買的,統統發賣出去。”
老婆子小廝們知道這大少爺是從戎的,向來說一不二,個個都點頭道:“奴才們知道了,奴才們今晚什麼都沒有看見。”
周珅說完話,衆人各自散去,已有小廝拿了擔架來擡秦氏的屍體。劉七巧看了一眼仍舊穿着潮溼中衣的周珅,頭也不回的走了。而周珅則目送着劉七巧的背影,一時有些愣怔。
這時候知書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大少爺,你身上的衣服都潮了,快回去讓奴婢服侍你更衣吧。”周珅這纔回過頭,跟着幾個丫鬟一起回了玉荷院。
劉七巧回到青蓮院的時候,方纔後背嚇出的冷汗已經把衣服都打潮了。今日王爺沒歇在王妃的院中,故而只有王妃一人由青梅扶着坐在中廳等消息。見劉七巧進來便起身問道:“外頭到底是什麼事情?”
劉七巧舒了一口氣,有氣無力的說:“少奶奶沒了。”
王妃一驚,差點兒跌倒,幸好青梅在身後穩穩扶住,她這才落座道:“怎麼好好的就沒了呢?”
“不知道。”劉七巧低垂着頭說:“是投河的,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浮了上來,奴婢方纔讓下人們都只准說少奶奶病死了,決口不能提投河這件事。”
王妃這時候也鎮靜了下來,見劉七巧情緒低落,便拉着她的手道:“好丫頭,你做的對,王府從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傳出去總是不好的,只是還有四天王爺就要出征了,這時候出喪,只怕太不吉利了。”王妃想了想,陡然站了起來,斬釘截鐵道:“這樣,你馬上吩咐下去,讓玉荷院的人把少奶奶收斂好之後,送到城外的家廟裡頭去。等王爺和世子爺順利出征之後,我們再找一個日子,給少奶奶辦喪事。”
劉七巧一聽,果然是王妃想的周全,如今這節骨眼上,若要推遲出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可若是讓將士們知道主帥家裡出了喪事,這仗還沒開始打,晦氣就先找上門來了,只怕會造成軍心不穩。劉七巧這會兒也顧不得害怕,急忙轉身往玉荷院去。
這時候周珅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劉七巧見了他,只一本正經的福身行禮,很有幾分大丫鬟的派頭,把王妃的意思說了一遍。周珅眯着眼睛想了想,贊同的點了點頭,轉身道:“傳我的話,少奶奶陪嫁來的那幾戶人家,以及丫頭婆子們,馬上在玉荷院集合,連夜把少奶奶送到弘福寺去。”
幾個陪嫁過來的丫鬟聽了,立時就哭了起來,跪在地上求了起來。周珅看了她們一眼,冷冷道:“你們好好在家廟呆着,到時候我自然派人把你們接回來,若是口角不乾淨的,就別怪我不留你們了。”
小廝們連忙出去安排馬車,鄭家大叔一次性調集了十多輛馬車過來,周珅披了一件披風,領着小廝們擡着秦氏的屍體,往門外馬車上送。這深更半夜的,路上連只老鼠也沒有。但是有王府的令牌,一行人很容易就出了城門。
劉七巧回到青蓮院,又打了水洗了一把臉,可是卻怎麼睡也睡不着。只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秦氏拿眼珠子瞪着自己,嚇的劉七巧翻來覆去都睡不着了。第二天一早,劉七巧頂着一雙熊貓眼去爲王妃準備早膳。
廚房的許婆子和劉七巧的關係最好,便偷偷的問她:“七巧,爲什麼這回老祖宗賞給世子爺的通房丫鬟中,沒有你呢?”
劉七巧一臉菜色的搖了搖頭,許婆子又道:“聽說昨晚世子爺抱你了,大傢伙幾十雙的眼睛都看着呢,七巧,如今少奶奶沒了,世子爺的院子裡沒幾個厲害的,正是好時機呢!”
劉七巧趕緊伸手按住許婆子的嘴巴道:“媽媽你快別亂說了,昨晚荷花池邊上的事情,世子爺說了一句話都不能傳出去的,你怎麼還說呢!”
許婆子一臉淡定的看着劉七巧道:“老婆子我活了五十多了,知道哪些事可以說,哪些事兒不可以說,眼前說的,不正是頂頂要緊的事兒嗎?”
劉七巧想了想,終於一鼓作氣道:“其實我已經有人家了,太太都知道,明年我爹就要把我求出去的。”
許婆子聽了這話,立馬看着劉七巧,一臉可惜。再她們看來,但凡沒嫁給主子,嫁給外頭人的丫鬟們,就沒幾個嫁的好的。許婆子本想再多說幾句,可是看劉七巧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是打消了年頭,笑着道:“定好了人家,怪不得呢,我說七巧你怎麼對着少爺們也不多看一眼,滿院子就找不出像你這麼沒心思的姑娘家了。”
在古代,這樣家世好的少爺向來是稀缺資源,但凡有那麼一個,定然是無數丫鬟們心中的白馬王子,此處參考人物——賈寶玉。不過可憐的周珅同學,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鰥夫了……咳咳。二十來歲的鰥夫,完全不影響二次婚姻,等他從前線回來,王府的太太老太太們,就要開始爲他進行新一輪的選妻事業了。
秦氏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不管她曾經是名滿京畿也好,才名遠播也罷。她死了,她的一切也跟着結束了。劉七巧拎着手裡的食盒,幽魂一樣的走在小路上,要是那天她沒有請假出府,要是那天她沒有去執意要飄香樓吃那一盤紅燒南乳肉,要是那天她沒有把王府的辛密隨口說出去,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劉七巧不爭氣的煩惱着,爲了秦氏的死亡。
“夫人,我想請兩天假。”劉七巧服侍王妃用過早膳,精神恍惚的開口。她需要一段時間,來平復自己鬱悶的心情。她知道自己不應該爲秦氏的死背上思想包袱,可似乎短時間之內,她做不到。
“怎麼了?”王妃見劉七巧精神不振,也關心的問道:“沒什麼,只是看着少奶奶就這麼沒了,覺得心裡有些難受。”
王妃安慰她道:“傻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沒有什麼過不去的砍。”
劉七巧點點頭,作爲醫院工作者,劉七巧覺得人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可是……那些人的死亡至少和自己是沒有關係的,她們是病死或者老死或者自殺,和劉七巧沒有關係。但是秦氏不一樣,潛意識裡劉七巧覺得秦氏的死,自己少不得要負上一些責任的。
王妃見劉七巧還是繃着臉,便道:“罷了,我放你兩天假,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劉七巧下午就跟青梅告了假走了,纔回家就聽李氏說:“我今兒求了一打的平安符,改明兒讓你爹帶上,見了好兄弟也都送一個,畢竟都是當家的男人,出入平安纔好。”
劉七巧無精打采的,也沒接李氏的話,打了兩個哈欠,回自己房間睡覺去。可偏生還是心神不寧,越是想要睡覺啊,就越是睡不着,如此渾渾噩噩直到太陽下山,劉七巧總算睡了過去。
劉七巧睡飽了一覺,覺得精神好了很多,睜開眼睛卻看見杜若坐在她的牀頭。劉七巧下意識的以爲自己在做夢,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只疼的眼淚都要飈出來了,才發現這一切不是夢。
“唔……你去哪兒了,這麼久都不在,我……我想你了……”劉七巧一把抱住杜若,不爭氣的哭了起來,鼻涕眼淚擦在杜若的肩頭,揮着小爪子打他。杜若心疼的撫摸這劉七巧的後背,安撫道:“怎麼了這是?你那麼厲害,難道還有人欺負你了不成,我這就去把幫你欺負回來!”
劉七巧止住了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靠在杜若的肩頭,朝着門外看了看道:“你怎麼在我家啊,誰讓你進來的?”
“你娘啊,她說你睡着了,讓我自己進來瞧瞧。”杜若很隨意的說。
劉七巧心道:娘你可真是……認準杜若當女婿了,居然連避嫌都不懂了啊!!!
“杜若若,我遇到煩心事兒了。”劉七巧把下頜支在杜若的肩膀上,伸手握着杜若的手指,他的指尖上有中藥的香味兒,讓劉七巧聞的特別安心。劉七巧靠在杜若肩頭,把這幾天在王府的事情都說給杜若聽了一遍。
“你說,少奶奶怎麼就死了呢,她那麼要強厲害的人,不會真的因爲我那幾句話就想不通死了吧?”劉七巧有氣無力的說。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杜若複述着劉七巧的話,撲哧一笑道:“你這句話,倒是挺有震攝力的,從那兒學來的?”
劉七巧瞪了一眼杜若,捶着他的胸口說:“你能正經一點嗎?我還沒想通她什麼要死呢!”
杜若看着劉七巧,握住她的手,放在脣瓣下輕輕的蹭了蹭,小聲道:“七巧,你不必過於自責,若是少奶奶因爲你的話而想不通,也不會等上好幾天才自尋短見,一般人自殺輕生,那都是一時衝動的結果。依我看,可能是那天有人讓少奶奶受了什麼刺激,少奶奶纔會想不通誤入歧途的。”
杜若屈指,勾起劉七巧秀氣的下巴,緩緩低下頭,親了上去。
這是一個極具安撫以爲的吻,像溫柔的小獸舔舐着劉七巧心頭的傷口。杜若鬆開劉七巧,捏着她的臉頰道:“七巧,你知道這一路上,我有多想你嗎?”
劉七巧很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回答道:“知道,因爲我也一樣,那麼那麼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