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先聖和亞聖爲幌子,玩文字遊戲,此乃輕薄聖人,你這人實在有辱我讀書人斯文禮數!”歐陽戚當即一陣駁斥。
“讀書人的斯文禮數?肚子都吃不飽,你談什麼斯文講什麼禮數?”筱羽一臉鄙視,
“我問的是孔子和孟子兩詞的區別,又沒有叫你從他二人身上去找,你自己迂腐不堪、不講變通,一腦子漿糊,怪得了誰?”
“罷罷罷!你還有什麼題趕緊出來!可莫再辱沒聖賢、讓我猜謎!”歐陽戚一擦額頭汗水,
連連輸給這渾小子,被他駁的毫無底氣,也只能寄望下一題找回場子,挽回幾分顏面。
“那你聽好了。”筱羽淡淡一笑,“你雖飽讀詩書,但我覺得,有一個字,你一定認不出來,定然要讀錯,那個字,你道是何字?”
“笑話了!我歐陽戚十年苦讀,不說才學通天達地,卻至少天下無書不讀,無字不識!這世上豈有我會讀錯之理?
“你趕緊寫來,讓我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字?”歐陽戚聽罷一陣大笑,面上極爲自負。
“這個字,你一定見過,但你一定會讀錯,你真不知此字何字?”筱羽詭異一笑。
“你這便更是笑話了,我既見過,又如何會念錯!你這浪人,莫非今兒真是來消遣我了?”
歐陽戚面色一惱,“你若寫不出來,我便不再跟你鬥題,你趕緊離去是正經!”
“你看,你連這字都不知,你便果然要念錯!你這又輸於了我!”筱羽見他那急惱之狀,不由哈哈一笑。
“我若知道這是何字,又豈會念錯?你這人忒是無理取鬧了!”歐陽戚恨恨而言。
對他一個飽學之士來說,說他不識某字,倒真如偷了他家女人、辱了他祖宗八代一般,顏面自尊具無,焉能不惱?
當下,筱羽撿起一根棍子,在雪地裡寫上一個字,那字清清楚楚呈現在衆人眼前,一時間,所有人“哦”一聲,恍然大悟。
歐陽戚見到這個字,面色一陣青紅交加,良久,竟是一陣大笑:“看來,的確是歐陽我着相了,原來是個‘錯’字!
“是了,這個字,全天下之人都會念錯,歐陽我又如何不念錯!罷罷罷,竟又是我不知變通,迂腐過頭了!
“這位兄臺,比起腦子心機之靈活,歐陽我着實遜於你!這一題,我輸的心服口服!”
筱羽見他已經有些服輸,點頭道:“且慢,你認不認輸,待再答我一題再說,你且聽來!
“我這陳大哥便在旁邊賣小食,他早上賣稀飯,中午賣麪食,而燒餅一天都賣。稀飯一文一碗,燒餅兩文一個。
“我現在讓你勿要餓肚子,吃點東西,你願意吃貴的,還是吃便宜的?”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我既輸給了你,再吃你東西,當然吃便宜的了。”歐陽戚答道。
“好吧,那你說說看,這稀飯和燒餅,哪個貴?”筱羽望着他。
“稀飯一文一碗,燒餅兩文一個,當然是燒餅貴。”歐陽戚大爲不解。
你要吃便宜的,那我這燒餅豈不是白拿來了?
筱羽一搖頭道:“歐陽兄,你看你,處處輸於我,便是在這吃什麼的問題上,同樣輸給我!”
“哦?我又輸了?”歐陽戚和衆人同時懵了,老陳那稀飯饅頭大餅的,都是明碼標價,
燒餅比稀飯貴一文,這可是連六歲的二娃都知道的!
“你當然又輸了!”筱羽拿起手裡的燒餅,“祖宗聖人早就說過:物以稀爲貴!
“這稀飯是稀的,燒餅卻是乾的,物以稀爲貴,自然是稀飯貴,歐陽兄,你難道要推翻聖人之言?”
他這話一出,衆人差些便絕倒一片!
大道理、聖人之言都被他說盡了,這些人能不服嗎?
“這樣看來,的確是歐陽我又輸了!”歐陽戚一臉通紅,他一抹面孔,當即起身向筱羽一個躬身拜下去,
“歐陽戚今日屢試屢輸,雖不論詩詞歌賦聯語,但惟在天下變通之道理、心機思策智慧之上,我遜仁兄你太多!
“在拼比心智和世情圓通之上,我已經輸給你,還論那些不過是附庸風雅的詩詞對聯、四書五經有何趣益?
“歐陽戚我輸的口服心服!敢問公子尊姓大名,請受歐陽戚一拜!”
筱羽也向他一作揖道:“歐陽兄這話說對了,天下變通之理,在於一個‘變’字,萬事萬物,變則通,不變則死!
“我今日爲你所出之題,都在一個‘變’字,只要你莫落入窠臼俗套,變通心思去想,跳出桎梏之外,便能答的周全!”
“一個小小的試題對答如此,爲人處世又何嘗不是這個道理?
“你堂堂五尺男兒,書生秀才,有手有腳,卻自甘墮落,淪落至此,你是遭受了何等的打擊和挫折,纔會想不開如此作踐自己?
“你再是落難,再是悲苦,比得過這位陳大哥一家麼?你苦,須知這個世界比你苦之人多的去了!
“那些無手無腳的殘障之人,他們又該怎麼辦?便也是如你這般躺在地上不吃不喝等死?
“這位陳大哥,一家因鉅額債務而不名一文,一家老小三日不曾進食,但陳大哥爲了家人,從沒有放棄希望,
“即便是出去乞討,他也在盡全力想辦法,他敢於變通,所以他等到了雲破天開之時,等到了有人施捨銀子!
“然後,陳大哥不忍坐吃山空,又勤於變通,用銀錢買了這些傢伙事,在天寒地凍的風雪天裡經營小食,
“你看,這便是變通!他陳家人雖無法憑此過上殷實日子,但終不致再挨餓受凍!
“便是這個年齡尚小、至孝至情的心心妹子,爲了家人,爲了希望,都在思策着變通,願意遠嫁綿州,至親天涯之隔!
“她以一人之苦,得來全家之幸,隻身浮萍,換來家道維生,這世上,她來過,她拼過,她愛過,這對她而言已足夠!
“而你呢?一個身負才學、本有着大好前途的讀書人,碰到一點挫折和打擊,便如喪考妣、如臨絕境一般,自暴自棄,自毀前程!
“不思父母養育恩,不念聖人教化德,一個本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竟如此不知變通,迂腐愚昧至此,和一畜生有何區別?
“口口聲聲不食嗟來之食,你那讀書人的斯文清高,又值幾個錢?
“歐陽兄,兄弟我姓筱名羽,筱羽我今日話便說到這裡,這兩個燒餅,你吃也罷,不吃也罷,我再無言!
“若非你那句‘儒冠長是誤年華,誤我金戈鐵馬’,筱某我原本不會爲你停留、費舌這般長時間!
“筱某今日再說最後一句話:你若真欲珍惜年華,鐵馬冰河,踏破賀蘭山缺,那就站起來,跨一步,變一着!告辭!”
說罷,筱羽將兩個燒餅放在他那鐵壺上,也不等憨在一邊渾身顫抖的歐陽戚說話,拍拍廖遠肩膀,頭也不回地走遠。
筱羽一番長篇大論帶進了陳家人的典故,把陳家幾人聽的早是淚水盈眶,尤其是那陳心心,輕聲抽泣,雙肩微顫。
她雖是隻有豆蔻十三歲的年紀,卻心如明燈,望着那個高大的、身着怪異的背影,不知何故,她突然喊道:“筱大哥!”
筱羽遠遠轉過身子,笑盈盈地望着她:“心心妹紙,咋啦?”
“你明日要記得來。”心心說到這裡,聲音卻低了下去,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筱羽一陣感懷,點點頭道:“來,當然來!陳大哥那碗臊子面,我可捨不得!”說罷向她一揮手,和廖遠離去。
“站起來,跨一步,變一着……”歐陽戚猶在自言自語,然後拿起那兩個燒餅,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