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順手,朱慈烺興致也是很好。
見他如此,身邊的親隨侍衛們,也是滿臉笑容。
大元帥府有一營編制的直衛營,不過現在人員只有一百來人,直衛營的管帶劉兆輝,勳臣之子,現在管帶太子直衛,也是十分相宜。
傍晚出宮,去的地方有好幾處,到最後,來到的是領侍衛大臣馮元彪的府邸。
朱慈烺身邊親信的武將班底還不算太薄弱。雖然,除了魏嶽之外沒有幾個大將之才,但現在來看,也將就敷衍着夠使了。
文官班底,就很悽慘了。
象陳貞慧、候方域,甚至是餘懷等人,都是無人可用,現成的復社才子抓進來使。暫且沒有大沖突的前提下,這些人也能爲他效力。
但如果有一天覆社和東林搞些小動作,朱慈烺忍無可忍的時候,這些人又當如何?
以朱慈烺自己看來,和東林復社反臉,恐怕在將來也是勢不可免之事。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利益之爭。
一方面要重整河山,勢必要極權和軍國化。要把國家全面動員,充分利用明朝龐大的國力,而不是如現在這樣,一團散沙,國家實際上有過億人口,卻被一個二十萬人不到的小部族滅了國加上剃髮易服,文明隕滅!
這是何等之恥!
而復社和東林,代表的卻是新興資產階級,代表的是本階層和中下層人民的利益。
萬曆年間,稅監和礦監確實侵害了大地主和大商人的利益,同時也損害了大量的普通百姓。這一點來說,東林黨的一些攻訐是有道理的。
不過更多的時候,就是純粹的爲了本階層的利益而撒潑打滾了吧……
在明朝混亂的財政下,現在居然也形成了勉強的僞銀本位經濟體系,白銀大量涌入的同時,帶來的是嚴重的通貨膨脹和一個前所未有的階級。
這個階級就是資本爲核!
而代表人物,就是東林黨與復社!
江南其實沒有真正的大地主和封建領主,因爲人口太多,士紳太多,彼此牽制,不可能無限制的兼併土地。
於是大量的閒置資本就用來進行初步的工業積累和更多的海外貿易。
這就是一個特定局面下形成的循環,明末開海以來,數十年間,民間資格和新興階級確實是一天比一天壯大起來。
這樣一來,就是一個同仇敵愾的格局。原本明朝的士紳階層因爲低薪政策無法脫離本階層而存在,就是說,一個人官兒當的再大,他也不能背離本階層的利益而完全爲皇家服務。
因爲薪水不夠,他必定要屈從於一些本階層約定俗成的東西。
比如投充和隱戶,拖欠正賦把持地方財稅等等劣習。
等明末工商業發展到這個地步,本身的利益就已經聯結在一起,再加上江南特有的讀書應舉的文化傳承,一個權力、金錢、還有文化相結合的龐大利益集團,就是這麼成型了……
這樣看來,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也算是確有其事了……當然,因爲中國文化傳承對科學的牴觸態度和所謂的“奇技淫巧”的排斥,特別是沒有理論指導的前提下,資本積累並沒有帶來科技和工業上的變革,到一定程度後,資本就只能用來揮霍了。
明末時,士風是公認的大壞,國家崩潰在即,秦淮河上的紙醉金迷只是這個國家士紳階層墮落的一個縮影罷了。
所以明末這時候情形就是非常弔詭,明明白銀多的都通漲了,民間的士紳闊佬們錢多的燒手,象東林的錢謙益,復社的冒襄,都不是大富之家,不過好歹都有三五處園子,幾十萬兩的身家……民間這和能錢,皇帝卻窮的要當褲子去……他媽的和誰說理去!
明明人口衆多,賦稅一家再加,卻是無兵可用,無餉可發!
明明地大物博,北方災,南方把糧食換成經濟作物,江南一帶全買糧吃!糧食產量年年下降,官紳不交工商稅就算了,還有田產隱戶、投充、獻田,花樣繁多,變着法兒的吸國家的血!
明明有龐大的政府,行政效率卻是十分的低下。
究其實裡,還是中央權威已經蕩然無存!
本朝的士紳階層,已經自成格局,不再爲大明效力了!
北方的東虜是極端落後和野蠻的漁獵文明,而明朝的核心卻已經走出了農耕文明,因爲這個國家的統治核心,精英階層已經摸到了另外一種文明的門檻之上,所以相對於明朝的情況而言,東林黨和復社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都是太特媽的超前了啊……
這樣一來,因爲沒有科技和工業化的進程,所以文化和經濟的超前帶來的反而是軍事上的嚴重落後,明末的悲劇,除了天災之外,人禍的根底,大致就在於此了……
這樣的復社和東林,怎麼可能不打?
現在不打,將來豈能不打!
騎在馬上,朱慈烺的心中只是一團火熱。天可憐見,老天爺派他來,就是要中結一些人的美夢,就是要把事情的發展,扭回到它原本的軌跡之上!
華夏絕不能是現在這個樣子!
……
……
現在陳名夏現在已經以大元帥府軍政司司正的名義,持節前住揚州和淮安一帶,先查看劉孔和的厘金卡子的運作情形。
從揚、淮、徐這三府一帶,有幾十個州縣,地方在此時也還算富饒,商民來往十分之多……當然,抽釐抽的人頭稅十分有限,如果就是帶點隨身物品,走親訪友,當然不必給錢。攜帶騾馬貨物,纔會視貨物的多少,騾馬的數目來抽釐。
徵收厘金,主要目標就是商人。
現在是奈何不得東林和復社,那就先曲線救國,先抽釐金,淮揚一帶,正是南北要津,雖然是戰亂,仍然是有不斷絕的商旅經過,將來就算是前線,也一樣會有民間貿易,能佔據這塊地方,簡直就是得天獨厚老天賜給的福地……在淮揚一帶抽分收釐,十分恰當,簡直是妙極了!
至於厘金對工商業的殘害……謝天謝地,現在要的就是摧殘工商啊……
還有就是正經的關稅清理,再下一步,就是淮揚的鹽政。
整理起來,一年幾百萬銀子的收入也是很稀鬆的……當然,那也是一個超級馬蜂窩。不過妙就妙在鹽政向來是勳臣和太監的地盤,嗯,這兩個階層現在都已經基本上要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了……
暮色之中,騎在高大的白馬之上,朱慈烺也是難得的露出了一臉的笑……
王源抵一抵李恭,輕聲道:“怎麼小爺笑的那麼難看?”
“我看小爺也該娶太子妃了……”
“定誰家的好呀?聽說周皇后正在張羅這事,不過,一時半會的真定不下來。南京這邊,宮裡的人都不熟啊。”
“本朝故事,娶妃都是打小門小戶清白之家裡找……不過現在的情形,是不是要娶個合適點的的權貴勳戚家的女兒,以穩定人心,這個就不好說了!”
說到最後,李恭也是直搖頭,任是王源再扯,也是不肯出聲應答了。
還好朱慈烺聽不到,不然的話,想着厘金鹽政的笑容能被部下臣子想到那上頭去,他也只能一頭撞死得了……
……
……
城中可能有變亂,軍心不穩,這件事因爲做的很隱秘,所以包括皇帝和朱慈烺在內,都是毫無警惕。
畢竟現在中央已經確立,萬象更新之時,闖賊還被打出了京師,至於東虜……東虜雖然不少人已經大有警惕之心,不過畢竟能真正深刻認識到東虜是生死強敵的人,仍然不多。
南京向來就有點兒置身事外,歌舞昇平的味道,現在更是人心振奮,上下都很安心,這秦淮河上的生意,可是比往年這時候更加的好了幾分……
錦衣衛是正經被裁撤了,初聞此事的時候,高升也是十分的難過。
高升和李國泰、呼延傲博三人,算是錦衣衛最後的一點餘燼。
在北京時,皇太子撥給錢糧招募人手,暗中恢復實力,等京師告急,皇太子率衆突圍之後,小李留在北京,呼延百戶先是跟隨太子左右,山東上岸之後就奉命潛行至各地辦事,到現在,留在南京的,也就高升一人了。
裁撤錦衣衛後,原本以爲大夥兒就此散夥,不料皇太子竟是親自召見他,溫言安撫之後,就叫高升到大元帥府直管的內務局去報道,然後老弟兄們陸續來到,重新搭起架子來,銀子餉械也是源源不斷的撥下來……到這時,大夥兒纔是明白,這軍情司對外,內務局對內,殿下裁撤錦衣衛,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當下自是士氣復振,只是北人來南,根基太淺,對此高升等人也沒有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的先做起來再說。
往淮安兵裡安插耳目,也就是十來天前的事。
這一股兵馬,實在是吃的太勉強,高升以特務的天生敏感來說,對這支兵馬十分的不放心,只是高層是沒有辦法,只能在普通小兵裡頭買通了幾個變節的,每天報來的消息,不外乎就是軍營中的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事,每天看罷,也是不得要領,連上報的程序都是不必走了。
不過,軍中可能有變,在下午時就有人悄悄兒把風透給了他。
得到這種消息,高升哪敢怠慢?當下便四處派人,監視軍營,各大臣府邸,連皇城禁軍,京營兵在內,到處都加派了人手,整個內務處不到二百人的人手,連同文員在內,都被高升全派了出去。
到天黑之後,終於坐實了消息,而他趕到宮門之後,遞牌子請見,卻被告知太子已經出門。
一時之間,高升茫然四顧,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遠遠的,他看到幾個身影,其中有個高大漢子,似乎眼熟,想了一想,臉上露出笑來,快步疾走,便是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