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看到李自成的模樣,宋獻策又搖頭道:“我們現在被打在南邊,往榆林最少還有五六天功夫,一路無糧,百姓逃的光光,徵糧都徵不到,如之奈何?”
軍中已經快斷絕糧草,已經有不少營頭是在殺戰馬給將士充飢,以前這種短視的行爲會被制止,寧願人餓幾天,也不能輕易殺馬。
但現在慘敗之餘,全軍上下看不到希望,也沒有方向,這種灰暗的情緒下,殺馬只是小事,軍紀敗壞的苗頭也是明顯看的出來了。
順軍的軍紀原本也不甚佳,畢竟是流賊的底子,但十三年後爲了奪天下,對軍紀特別強調,所謂進北京是軍紀跨了影響戰鬥力的話,純粹是無知文人的臆想。
駐入京師才幾天,確實有不少軍人敗壞軍紀,但能把一支十萬人的大軍的戰鬥力徹底搞沒,那不是昏了頭的胡說八道,還能是什麼?
但軍紀不好,只是止於搶奪點財貨,或是徵用幾個女人,敢違抗上官,當衆鬥毆,或是不遵軍令的事,那還是不敢的。
可現在放眼看去,到處都是走的歪七扭八的小兵,將領來了也沒有人讓路,都是橫眉立目的樣子。
這種情形再下去,一定會是出大亂子,而引子,就是徹底的斷糧。
帶兵日久,眼前這情形李自成一看就明白過來了,當下神色一黯,神情十分痛苦地道:“看來,是天絕大順,天絕於我了。”
看着一言不發的宋獻策,李自成心中絕望,也是終於把剛剛想的說了出來:“軍師,召你來之前,我就在想,將士們不散,還是因爲有我在。一旦我死,大家或是降,或是走,或是拉散,面子上都不難看了。特別是將領們,跟我日久,不好就這麼棄我而去。可眼下這局面……”
一番話還沒有說完,宋獻策也還沒有說什麼,只是君臣相對淚目的時候,突然有人騎馬趕來,在衆人在泥地裡行走的時候,這樣的行徑着實叫人討厭,這個時候,就是大將也不敢做這種得罪的人事,就在兩邊的人十分不滿,看着那騎馬的人,眼神中兇橫之氣越來越濃的時候,馬上那人在李自成身邊翻落下馬,攀住李自成的馬頭,大聲道:“皇上,副軍師趕上來了!”
“他?我不是叫他守後道,現在韃子斷我們後路,他怎麼還趕上來了?想不到,林泉果然忠於大順,忠於我啊!”
報信的是李雙喜,以前提起李巖時,這個青年將領因爲受到不少陝西籍貫將領的影響,加上自己身驕縱,所以不把李巖放在眼裡。
此時提起來,卻是滿臉的喜氣,李自成眼中也是十分感動。
畢竟李巖這個人,才高驚豔,又不是陝西人,所以衆人相忌,李自成更是提防,這一次大戰,也沒有用李巖,只派其守後路,結果大軍慘敗,李巖不僅沒走沒降,還跟了上來。
“唉,可惜現在時勢不同,林泉就算跟來,也沒有辦法在我這裡一展長才了。”
“皇上,”李自成絮絮叨叨的,李雙喜連忙打斷,大聲稟道:“副軍師麾下有三千多將士,還很精強,還帶着六千石糧食來!”
“什麼?”李自成大喜,精氣神一下便回到了身上。
等看到李巖和幾千匹騾馬時,李自成竟是大喜而致泣下,執着李巖的手,一時半響,卻是說不出話來。
“巖大膽了,未勝先慮敗,所以預先準備了這些騾驢駝馬還有糧草,金銀細軟也帶了不少。”李巖眼中,仍是從容的微笑:“有這些軍資,皇上可以帶不少人回到榆林。而將來之路,也可以行的從容的多。”
“將來?林泉必有可以教我的!”
“臣是有一些想法。”李巖從容道:“方今天下,皇上想再振旗鼓,君臨天下,已經是絕無可能之事了。”
“是,我心裡明白。”
若是數月之間,李巖說這樣的話,李自成必會大怒,甚至會當場叫人把李巖拿下。但時至今日,大順再無得國之希望,這也是不可反駁的事實。只是回答之時,身爲大順君皇,仍然有抹不去的苦澀罷了。
“然天下之大,亦不止是一個北京,或是中原,湖廣,南京!今榆林在手,皇上可以率大軍在榆林一帶休整,清軍急着南下,亦知我軍無力再戰,所以只會留少數牽制,大部休整後南下。這是難得的機會,我軍不可放過。”
“但休整過卻去哪兒,天下之大,何處容身?”
“往西呀!”李巖微笑着,眼神中也滿是赤誠:“一路往西,甘州蘭州之地,已經在我朝之手,一路難行極苦,十幾二十年內,不論是明還是清,都不會派大軍徵西。我們以玉門之東爲基,專力經營西域!”
“西域?”
“是的。西域是漢唐故地,有人不懂,以爲現在那裡還是極苦之地,其實不然。一路向西,有千萬兆畝的良田,有大小過千的城池,當日漢唐故地,現在落在異族之手,戰力不如匈奴突厥多矣,又分裂自治,我軍大至,必能輕鬆滅其部族與國家,到時據地千里,仍可自立。就算明或清強盛了,西域亦不是一天兩天能來得的,就算來了,咱們也能和宋初時的吳越學,皇上的後人和我們大順,仍然能不失富貴王封!”
這番話實在是太重要了!
這等於是李巖爲大家以後的發展指明瞭一條道路,而且是在大家認識裡完全沒有想過的一條嶄新的道路。
以前打來打去,爭的是中原和北京的那座龍椅。
現在是爭不勝了,原本都是想着投降或重新當老百姓,要不就死了拉倒。現在李巖提供的,卻是一片完全沒想過的新天地。
“這成麼?”吳汝義趕了過來,聽的一徵一片的。說了一句後,卻又笑道:“回子都是沒用的貨,幾個人對幾個,還敢咋呼,整村對打,就沒贏過咱漢人,咱們大軍一至,聽說西域全是回子,那不是任憑咱揉捏?”
陝北一帶,頗多回民,也和漢人多有爭執,不過就算官府不支持,漢回鬥毆,回民還真沒佔過什麼便宜。
其實西域是異族居多,和陝北人見過的回回是兩碼子事,但李巖並不說破,只是微笑點頭。
“我看成。”
劉宗敏也是被擔架擡了來,此時開腔道:“再打下去,只能越打越散,按林泉的法子辦,我們好歹還能團着大夥,大旗還能打下去。”
“西域地圖人物,山川河流,臣亦有所研習。”宋獻策一掃剛剛的沮喪,神色間又是篤定從容起來。
“咱聽皇上的。”
“皇上定吧!”
四周全是聞訊趕來的大將們,連牛金星也是聞訊趕了來。他的神色複雜,因爲他的兒子還在襄陽,但就算如此,這個丞相也是沒有反對。畢竟,李巖提供的纔是一條生路。
“皇上,皇后已經帶去大批的匠人,金銀、棉匹、布匹、火藥,都運到榆林去了。還有不少糧食,用這些和人家爭中原,咱們不成了,爭西域,總是夠了。”
李過自然也是往西去計劃的知情者和同意者,戰爭準備這些,還有高一功參與其中,當然,還是李巖說服了高皇后,否則的話,也沒有辦法瞞騙着李自成做這麼多的準備工作。
“還能怎麼說?”
李自成眼神中是迷惘,還有不甘,也有一些被人操控的憤怒。但更多的是釋然和輕鬆,還有一點征服未知的野心。
看着衆人,他大聲道:“咱們走南闖北,十幾年怕是走了十幾萬裡,往西去不過幾千里,有啥不敢去的?兄弟們,再隨我去蕩吧!”
“是!”所有人都是一起抱拳回答,雖然有不少人不知道西域在哪,也有不少人心懷故土,但還是和大多數人一樣,一起抱拳,一起回答:“願隨皇上往西,雖百死而不悔!”
……
……
“混話,混說,全是他孃的混話!”
李自成沒有如阿濟格預料的那樣一直往南去魚死網破拼一把,而是把軍伍一縮,躲到榆林去了。
負責攔截的是吳三桂等部漢軍,不知道是戰力不行,還是有什麼異志,反正就這樣把殘餘的順軍給往回了北邊。
榆林是九邊重鎮,順軍收縮到榆林後,會合原本的人馬,人數又在二十萬左右。雖然有大半是驚弓之鳥,無力再戰,而且不少老弱在內,但以清軍的慘況想去攻城,也是癡人說夢。
仗打成這樣,阿濟格還開單子回來請功,多爾袞看在眼裡,只覺一陣逆氣上涌,一時忍耐不住,便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攝政王,攝政王!”
一邊侍立的是范文程和寧完我,侍衛們站在外頭,蘇克薩哈也是在外伺候,萬一要是多爾袞有個不測,這兩個漢臣可是怎麼也說不清楚,非得被殉葬了不可。
“不慌,我沒有事。”
只是短短一瞬的軟弱,多爾袞便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冷然神情。看着兩人親信心腹漢臣,他吩咐道:“該給英親王的賞賜酬勞,現在就發下去,將士死傷,理應撫卹。西征大軍,暫時就在西安修整,派漢軍看住榆林就可。葉臣所部,先往商州、鄧州一帶打過去,四月之前,我要看到他們打到荊襄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