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最終卻沒有落下,不是因爲他心慈面軟捨不得殺了何、蔣二人,而是他的右手被一隻手給緊緊握住了。
多鐸性情兇殘暴烈,最是忌諱別人違了他的命令,能夠阻止他並且敢於阻止他的只有一人:佟圖賴!
佟圖賴死死抓住那隻握刀之手,臉上卻帶着微笑,說話的時候也沒有那麼多霹靂火爆的急迫,反而多了一絲雲淡風輕的從容:“勝敗本是兵家常事,十五貝勒怎又發這麼大的火氣?氣大傷身吶!”
多鐸早就晉了親王爵位,手下將官多尊稱其爲“豫王”或者是“豫親王”,也只有佟圖賴敢使用“十五貝勒”這個當年的舊稱。
一來是因爲佟圖賴是多鐸的心腹親信,更主要還是因爲二人私交甚厚。
多鐸性情火爆,佟圖賴沉穩踏實,二人相得益彰互爲補充,是一對相知相識多年的老搭檔。
在二攻寧遠的時候,佟圖賴曾經替多鐸背了一個天大的黑鍋,冒着葬送自己政治前途的風險也要保住多鐸。
爲此,多鐸對佟圖賴愈發信任,二人的關係自然也就非同一般了。
這次南征,多鐸直接點名佟圖賴,讓他成爲自己的副手。
“何、蔣二位將軍雖有過失,卻罪不至死。”佟圖賴繼續握着多鐸的持刀之手,不緊不慢的說道:“看我的面子,十五貝勒就饒過他們這一次的吧。”
“這兩個蠢殺才斷送我水軍,我定要親手砍下他們倆的狗頭。”佟圖賴:“當此大戰之時,正是用人之際,不如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不行,我定要斬殺了這兩個奴才,以正軍法。”
“軍法自然是要正一正的。來人,將何、蔣二人拖出去,每人抽四十鞭子。”
趁着多鐸舉着刀子大喊大叫的空隙,佟圖賴朝着何、蔣二人打了個眼色,二人頓時心領神會,馬上懷着對佟圖賴的萬分感激之情跑出去領那四十鞭子的懲罰了。
“要是沒什麼事兒,大家就都散了吧。”佟圖賴的這句話,聽在衆人耳中,簡直如蒙大赦。
多鐸的脾氣本是爆烈如火,又正在氣頭上,說不準會尋了誰的短處,一個弄不好就會腦袋搬家。
他們早就想走了,只是沒有多鐸的命令誰也不敢離開。
好在佟圖賴終於開了這個口,衆人趁這個機會,逃一般的出了多鐸的大帳。
左右再無閒雜人等,多鐸臉上暴怒兇狠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隨手將刀子一扔笑嘻嘻的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及時的站出來阻止我殺人,這幫蠢奴才,不好好的嚇唬他們一下終究不行。”
多鐸暴怒之下就要舉刀砍人,佟圖賴及時站出來爲衆將官解圍,真是一出好雙簧。
“儀真既失,水寨必然不可保,本也怪不到他們頭上。”作爲橋頭堡的儀真在旦夕之間失守,隋皇洲的水軍鐵定來不及撤退,關於這一點,佟圖賴已經看的非常清楚了。
“我就納悶了,儀真到底是怎麼丟的?額勒真素來悍勇,又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儀真怎麼就丟了呢?”
才短短十幾個時辰的時間,固若金湯的儀真就被毅勇軍攻陷,事前事後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以至於隋皇洲的水軍根本就來不及做出有效反應。
多鐸真的想不通,不知道毅勇軍究竟是怎麼攻破儀真的。
儀真雖然不是什麼雄城要塞,防禦也很得體,就算是有三倍的兵力至少也的硬攻三五天才能拿得下來,怎麼會在不到一個晝夜的時間之內就被攻破了呢?
“無非就是裡應外合的老套路而已。”佟圖賴習慣性的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說道:“從儀真陷落的速度來看,必然有大量細作早就潛入儀真待機而動。外面的大軍剛一開始攻城,裡面的細作馬上發動,裡應外合中心開花,猝不及防之下,儀真失守額勒真陣亡也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佟圖賴的猜測和事實相差無幾,確實在一個多月之前就有大量細作潛入儀真,外面的主力大軍剛剛擺開陣勢,裡邊的細作就動作起來,內外夾擊之下,儀真若是還能守得住那才真是活見鬼了呢。
佟圖賴唯一沒有猜到的是,對手並沒有使用蟻附攀牆的攻城老套路,而是直接上了大量火藥從裡邊炸開城門,然後一擁而入。
“竟然還有明軍馳援,本是我們事先沒有想到的意外。”佟圖賴說的非常輕鬆:“那儀真的丟失也就不意外了。水軍覆滅,雖然會遲滯平定江南的時日,卻改變不了大局。反正揚州急切難下,正好可以重新督造戰船重整水軍,也不會耽誤太久。只是江口一失,揚州重新與江南相連,再想攻破揚州恐怕就要費一番手腳了。”
“江南柔弱,殘明荒唐,早已民心盡喪,兵無戰志官無戰心,就算是前來支援揚州都改變不了什麼。”
佟圖賴遙指北方,意味深長的說道:“十五貝勒的敵人不在江南,也不在淮揚,而是在北邊啊。”
“你是說豪格那個傢伙嗎?”
淮安方向的清軍,就是豪格的部曲,現如今多鐸已經開始攻打揚州了,那一支偏師卻還在淮安一帶磨磨蹭蹭,分明就是想拖後腿的意思。
多鐸是多爾袞的左膀右臂,豪格素來和多爾袞不和,這本就是全天下都知道的秘密,豪格的手下肯定不會在多鐸攻打揚州的時候提供助力,甚至還會拖後腿,這些也早在多鐸的預料之中。
“我說的不是肅王豪格,而是紫禁城中的那位,十五貝勒應該明白了吧?”
多鐸眉頭一皺,歪着腦袋看了看佟圖賴,用不是很確定的語氣問道:“你說的皇帝還是太后?”
“這是一回事。”佟圖賴說:“皇帝也好,太后也罷,根本就是一回事。如今睿親王攝政,大權獨攬,皇帝不過是個擺設。”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語,也就佟圖賴敢說一說,也就在只有當着多鐸一個人的時候纔敢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太后願意如此嗎?”
攝政王多爾袞是太后的小叔子,但皇帝是她的兒子。
兒子顯然比小叔子更親近,而且太后所的尊貴很威嚴本就是建立在兒子皇帝身上,自然會偏向於小皇帝。
攝政王多爾袞權傾朝野,把持軍政大權。
多爾袞欲自立稱帝的傳言早有之,太后不會聽不到吧?必然會對多爾袞有所防範。
“那個女人……太后最多也就是耍點兒小聰明用些小手段,利用大貝勒他們牽制攝政王而已,就算她想替福林……皇帝奪權,也不敢真的那麼做。”
率領清軍主力的豫親王多鐸和英親王阿濟格都是多爾袞的心腹嫡系,大軍在外。
多爾袞把持朝政任用親信,攬權與內,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就算是太后對多爾袞所有不滿,也不敢真的去做什麼,充其量也就是在背地裡搞點小動作而已。
“若是豪格投靠了太后,局面就不好說了。”
豪格投靠太后?好像沒有這個可能吧。
黃臺吉身死之後,爲了爭奪帝位,身爲長子的豪格鬧的很兇,和太后的關係也非常的僵,怎麼可能會投靠太后一黨呢?
以太后爲代表的皇帝系,以多爾袞爲代表的攝政王系,還有豪格系,共同組成了清廷的三大勢力。
這三股勢力雖然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其實早已暗流洶涌,僅僅只是因爲李闖殘部和江南殘明這些共同的敵人還在,纔沒有公然撕破臉皮而已。
現如今李闖殘部已是風中殘燭,多鐸的南征大軍又打到了長江邊上,平定江南已成了水到渠成之勢,多爾袞一系的勢力和影響空前壯大,反而讓太后和豪格這兩個派系的人馬出現了相互靠攏的跡象。
兩隻相對弱小的實力聯合在一起,共同對抗強大的一方,這本就是自保的不二法門。
看過三國故志的都知道孫劉聯合抗曹的典故。
現如今的清廷也是這個局面。
太后黨人爲的是剪除攝政王的影響,而豪格存的是成爲第二個多爾袞的心思,雖然各懷鬼胎但卻因爲多爾袞這個共同的敵人而聯合在一起了。
“我敢保證,太后和豪格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揚州這邊,只要進展的稍微不順,他們就有藉口臨陣換將。到時候一定會是豪格一系人馬頂替十五貝勒行平定江南之壯舉。”
不管是誰平定了江南,實力和影響都會空前壯大。
要是豪格能夠取代多鐸平定江南,就可以和多爾袞分庭抗禮,而太后則可以坐山觀虎鬥,用那些小聰明小手段玩弄平衡權術。
“那你說咱們應該怎麼做?”多鐸有點吃不準了。
短時間內攻克揚州的計劃顯然不那麼容易實現,因爲水軍覆滅的緣故,平定江南的日期也只能再次延後,速戰速決的戰略基本已經破產,接下來應該這麼做呢?
“若我所料不錯,攝政王的消息很快就要來到了!”佟圖賴說道:“攝政王一定會希望我們儘快拿下揚州渡江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