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是國朝中樞,和一般的邊防軍鎮不同,全都配備了太監做監軍,這本就是國朝慣例。
正常情況下,私調禁軍就是誅殺三族的重罪,沒有皇帝本人的手令,任何人都休想調動一兵一卒。
但弘光皇帝已經跑裡了,皇帝本人的手令根本就拿不出來,只能由馬連超和賀一天親自去疏通一下,儘可能的調集起所有兵力來守護南京城。
高起潛雖然是個沒有卵子的宦官,卻是位頗爲知兵善戰的人物。
崇禎七年和崇禎十五年的時候,曾兩次對陣入關大掠的清軍,深得大行崇禎皇帝的信賴,這才被委派到南京出任監軍一職。
盧九德和韓贊周也是和張獻忠廝殺過的老手了,當初曾率領三大營的人馬在中都鳳陽防禦張獻忠,雖不是什麼絕世名將,也算是見過場面經歷過廝殺的悍將!
有了這三位久經沙場的“鐵血太監”,再加上十來萬官軍,守護南京城似乎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馬連超等人去調兵了,剩下的那些個官員全都大眼兒瞪小眼兒的不說話。
過了許久,戶部侍郎張慶傑才終於開口:“清軍在一夜之間渡江,兵鋒必然既促且銳,就憑巡防營和三大營的人馬,真能守得住?”
能不能守住南京,是所有人都共同關心的問題,侍郎大人一開口,衆人忍不住的微微搖頭。
巡防營雖然人數衆多,終究是治安力量而不是正規軍,本就是用來打仗的,根本就指望不上。
唯一能夠保衛南京的就只有三大營的那點人馬了。
“這局面……我看很懸呢。”兵部主籍司的劉良第小聲說道:“三大營的兵馬……說起來是有十萬之衆,可是到底能有多少可戰之兵……要是能有五萬軍馬,就已經頂天了。”
虛報兵額數字吃空餉,是所有軍官生財的重要手段,所謂的十萬大軍不過是紙面上的數字,完全就是報給朝廷看的,真正有多少士兵完全就是一筆糊塗賬。
連掌管兵冊子的主管都弄不清楚三大營到底有多少實實在在的士兵,軍事制度的混亂可見一斑。
“若是如此,這南京城只怕真的是有些危險了。”
“真要是能擋得住清軍,早就在江北去擋了,也不至於丟了江北丟了揚州……”
南京保衛戰還沒有正式開始,這些個弘光朝的袞袞諸公們就已非常悲觀了。
在一片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當中,戶部郎中楊成棟朝着兵部主籍司的劉良第那邊湊了湊小聲說道:“聖人有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現如今這局面……也只有降身奪之志,才能保全身價性命。”
這位楊成棟楊大人雖然只是個正五品的小官,卻因爲職務之便,在“發行弘光寶鈔”的過程中上下其手中飽私囊聚斂了大筆錢財。
好不容易纔攢下這麼大的一筆財富,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呢這江山就已搖搖欲墜了,自然心有不甘,下意識的看了身邊的劉良第一眼。
其他那十幾個官員,也紛紛湊到劉良第身旁小聲的嘀咕着:“劉大人吶,現如今這局面,你那邊有沒有些穩妥的門路?只要能保住咱們的一身富貴,其他的都好說……”
“忠臣擇主而侍,良禽擇木而棲,那馬連超威福擅權,咱們這位皇上……似乎也不是什麼雄軍英主,何必給他們殉葬?劉大人若是能拉我們一把,自然是感激不盡。”
這位劉良第劉大人雖然品級不高,卻頗有些門路,因爲他的堂兄就是昔日江北四鎮之一的劉良佐。
那劉良佐率領數萬大軍投靠了多鐸,清軍一旦打進來,大家還指望他的門路保住這一身的富貴呢。
劉良第早就和他的堂兄劉良佐有過接觸,只要他幫着大家疏通一下,就算是這南京城丟了也可以投靠清軍。
大家數年寒窗苦讀,本就是爲了做官發財的。
反正大明的官是官,大清的官也是官,只要是能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與其伺候蠢笨如豬的蛤蟆天子,還不如去伺候清廷呢。
打仗的事情就讓馬連超等人去吧,反正他已享受過潑天的富貴了,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現如今大家最關心的還是富貴二字。
劉良第微微一笑,朝着衆人做了個羅圈揖,神態輕鬆的朗聲說道:“我與諸位大人同朝爲官,本就應該多多照應,此地非講話之所,有什麼事情還請諸位大人到寒舍詳談。”
日頭已經升起來兩竹竿子那麼高了,同泰寺的山門之前,又一次聚起了嗚嗚泱泱的人羣。
在葉黥的號召之下,各大學社的文人仕子齊聚於此,高喊着各種口號,和把守同泰寺的官兵對峙着。
葉黥站立在一張桌子上,反反覆覆的厲聲高呼:“清軍已經過江,南京危在旦夕,天下讀書種子懇請太子出來相見,於我完全忠義之士共商大計。”
“天下興亡,國祚斷續,已到關鍵時候,懇請太子監國理政,於天下忠勇之軍共抗強敵。”
連奉請太子監國的口號都喊出來了,這個調門唱的可真夠高。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響亮的口號罷了,卻沒有多大的現實意義。
把手同泰寺的那五百全副武裝的官兵可不是這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能對付的。
在葉黥的帶領之下,以江南學社爲首,組織起了好幾次衝擊,試圖衝破官兵的把手把太子“迎請”出來,但每一次都被擋了回去。
對於這樣的衝鋒,負責把守同泰寺的官兵們早已經習慣了。
這些個窮酸雖然調門很高,口號也很響亮,最多也就是這個樣子了,不可能真的衝進來,更不可能把軟禁在同泰寺裡的太子弄出去。
在他們衝過來的時候,結成人牆阻擋,順便再狠狠的踹幾腳或者是用槍桿子猛烈拍打一陣,這些個孱弱的讀書人自然就會退下去,根本就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秀才造反,三年不舉,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把守在山門之前的那個小兵回首看了看自己的長官,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些個窮酸今天衝的可真猛,好似於前幾天有些不同呢。”
今日的局面確實和以往有些不同,不僅僅只是這些文人們的口號喊的更加響亮,而且人數更多,其中還夾雜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百姓。
這些老百姓們夾雜在衆人的文人當中,跟着這些讀書人一樣衝擊官兵們組成的人牆。
以前的時候,雖然也有些老百姓,但這些老百姓大多隻是來看看熱鬧而已,並不會和這些讀書人一起發瘋。
今天這是怎麼了?
“都他娘機靈着點兒,”那個把總小聲的叮囑着自己的手下:“今天的情形好像有點不對頭,都多長個心眼兒,別他娘犯傻。一會兒萬一要有什麼事情發生,可別怪老子沒有提前知會你們。”
一會有事情發生?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句話明顯是話裡有話啊,只是小兵們職位卑微,根本就無法領會。
“頭兒,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那個把總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小聲對自己的手下說道:“咱們的萬歲爺……跑了!”
跑了?
萬歲爺跑了?
這是京城啊,萬歲爺能跑到哪裡去?
爲什麼要跑?
“別他孃的問了,我也是剛剛纔得到的消息,看着架勢今天一定會大事發生。”
把總小心翼翼的對手下士兵說道:“這種大事不是咱們這樣的小角色能摻和的,都他孃的給我活泛着一點兒,誰也別他孃的犯傻,這南京城還不知道會是誰家的天下哩!”
眼看着太陽越升越高,很快就要到午時了,葉黥愈發的焦急起來。
各大學社、文館的讀書人雖然很多,喊的口號也格外響亮,但卻始終拿那把手在此的五百官兵沒有辦法,這可怎麼辦?
若是不能在午時之前搞定同泰寺這邊,一定會耽誤了劉乾龍的通盤計劃。
實在是沒了法子,葉黥決定強行硬上了猛然從懷裡摸出那面旗幟,劈手鋪展開來用力的搖晃着,以前所未有的高亢聲音大聲呼喊:“毅勇軍奉迎太子殿下監國,我等……”
還不等葉黥的話音落地,身後猛然一片大亂。
那些個看熱鬧的百姓猛然扯破身上的衣衫,露出一身黑色的衣物。
那是毅勇軍的軍裝。
這些人就好像劈波斬浪的快船,瞬間衝破人羣,朝着葉黥這邊靠攏過來。
旁邊那幾個女子也做出同樣的動作,一把扯開外面的罩衣,露出同樣的黑色軍裝,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她們的軍裝之上有兩條在胸前交叉而過的紅線。
這幾個絕死勇士從菜籃子裡掏出短銃、手弩,一言不發的朝着同泰寺猛衝。
看到這幾個女人的服飾,守在同泰寺門前的官軍魂兒都沒了,立刻就炸了營!
這是鋤奸團吶。
天底下最暴烈最可怕的絕死勇士,甭管是玉皇大帝還是十殿閻羅都爲之辟易的絕死勇士,哪個敢當其鋒芒?
看到那幾個女人朝着這邊跑了過來,把守在山門之前的那幾個小兵登時就嚇了個半死,正要回頭請示一下,卻發現他們的那位把總大人早已跑的沒了影子。
頓時想起把總大人“別犯傻”的叮囑,小兵們立刻就回過味兒來。
鋤奸團的衝擊之下,誰都擋不住,連把總大人都跑了,再不趕緊跑路就真成傻子了。
五百官兵頓時一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