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內的御道天街兩旁,從來就是非富則貴的“高檔小區”,居住者大多是豪門富戶或者官宦人家,錢謙益錢老爺的府邸就在北首的頂角處。
前些日子,窮兇極惡的閻王劉打着“清查逆黨”的幌子,一口子抄了幾十個官員的家,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唯有錢謙益錢老爺穩坐家中不慌不亂,一點都不擔心那可怕的劉乾龍找上門來。
因爲錢謙益錢老爺早就已不是官場中人。
弘光朝的時候,錢謙益受到排擠,被馬連超等人找了個藉口罷免了官職,一直賦閒在家。
丟職罷官,沒有了以前顯赫的身份,這讓錢老爺非常的不忿,卻也正應了那句古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早在弘光朝的時候,錢老爺就沒了官職,現如今新朝初立,所謂的“逆黨餘孽”的罪名肯定扣不到他的頭上,反而因此躲過了一劫。
我連弘光朝的官兒都不是了,怎麼會謀新朝的逆?
正是因爲如此,錢老爺反而過了幾天安穩日子。
但錢老爺從來就不是個安穩的人。
雖然每日裡都擺出一副“悠遊自在”“無官一身輕”的模樣,就好像他真的早就不想當官了,其實他非常想當官,非常非常的想。
寒窗苦讀不就是爲了出仕爲官的嘛,要是沒有了官職,錢謙益錢老大爺就覺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樣難受。
原以爲新朝建立之後,朝廷很快就會主動來找他去當官,畢竟錢老爺是東林魁首文壇領袖,名望大的很。
而且又是馬連超的政敵,如今馬連超一黨已徹底完蛋了,朝廷就應該啓用並且重用他。
可是等了這麼許久,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實在讓人心焦。
也許,是因爲如今戰事正酣,朝廷還來不及委任更多官員吧?
錢謙益錢老爺無比希望局面儘管穩定下來,好有機會再次站立在朝堂之上指點江山,繼續享受富貴榮華。
想不到的是,清軍的攻勢竟然如此猛烈,眼看着這南京城就要陷落,剛剛成立不久的新朝也馬上就要完蛋了,錢謙益錢大老爺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幾日之前,錢謙益專門買了一口描金的柳木棺材,特意讓家裡的僕役擡着招搖過市,很是吸引了衆人的矚目。
錢老爺曾當衆口吐慷慨之言,指着那口棺材對那些看熱鬧的百姓說道:“這口棺材就是爲我自己準備的。我錢謙益生是大明錚臣,死是大明雄鬼,若辮子兵真的破了這南京城,我錢謙益必以死相殉……”
連棺材都已經準備好了,看來錢大老爺是真的做好於南京城共存亡的準備。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想過真的要與寧城共存亡,更不想效仿史可法壯烈殉國。
好死不如歹活着,若是死了,這富貴繁華可就享受不到了。
可他又顧及自己的身份和名聲,不得不做出這般慷慨豪邁的樣子。
聽說外面的戰鬥進行的很不順利,南京城好像已經守不住了,急的錢大老爺如坐鍼氈坐立不安,不停的詢問:“如何了?有沒有打退清軍?外面到底打的怎麼樣了?”
剛剛打探消息歸來的貼身長隨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汗水,就把外面的戰事如實相告了:“老爺,大事不好,清軍已經攻上來了,韓贊周親自率敢死隊拼殺,都沒有擋得住。越來越多的清軍攻上城頭,眼看着就要打進來了。老爺還是早做打算吧!”
這個消息把錢謙益唬的面色如土體似篩糠,愣了好半天之後突然就頓足捶胸的嚎啕大哭起來:“我早就說過清軍不可敵,死戰的結果一定會是江南淪喪天下皆亡的局面,還不如效那紹興年間的故智。”
錢謙益說的“紹興故智”其實就是在說宋高宗。
當年宋時的情形與今日何其之相似!
宋時有靖康之變,如今有甲申國變。
宋時有揚州之敗,如今有淮揚之戰。
好在那個時候的宋高宗很明智的主動和金國媾和,雖然有些屈辱但卻保住了江南的半壁江山。
如今同樣是從北地過來的崇禎太子卻一力主站,招惹了辮子兵,結果卻連江南都保不住了。
與其這樣,還不如求和,好歹還能保住江南半壁!
“蔡楓華、許文才等人,不過是東宮學官出身,能懂些甚麼?只是被那些不懂事的傢伙鼓譟着就要開兵見仗。若真能打得過,又怎麼會丟了大半個天下?我早就知道是打不過的……若我還有官職,一定可以行老成謀國之舉,先把多鐸穩住再論其他。這下可好,辮子兵就要打進來了!”
一想到辮子兵的兇狠,錢謙益就嚇的渾身發抖,不住的搓着手唉聲嘆氣:“到時候國破家亡,可怎麼好?我本是寧折不彎的錚錚之臣,飽受聖人教誨,千秋忠義終究是不能忘的,當此洶洶之際,我總不好改換門庭投降了清廷吧?”
錢謙益很怕死,怕的要死,聽說清軍馬上就要攻進來的消息之後,早已忘記了“生爲大明之臣,死爲大明之鬼”的豪言壯語,已經動了要投降的心思,但那“投降”二字卻始終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
此時此刻,若是隨便有什麼人勸說一番,他也就順水推舟的投降了。
反正自己是文壇領袖士林魁首,名望大的很,清廷一定會給自己一個還能說得過去的官職。
只要能當官,大明和大清又有什麼分別?
雖然這樣做會落下罵名,但總比史可法的下場要好的多了吧?
奈何在這緊要關頭,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幫他拿主意,更沒有人勸說他“投清”,如此一來反而把他弄了個騎虎難下。
“老爺身負天下風望,定是要以死殉國的。”關鍵時刻,柳如是款款而出,面色平靜神態如常的對錢謙益說道:“妾身素來敬仰老爺的滿腔忠義一身浩然正氣,而今正是踐行之時。若是老爺壯烈殉國,妾身絕不苟活,必然會以此身殉了老爺。”
這柳如是本是江南名妓,是“秦淮八豔”之一,嫁給了錢謙益做小妾,其實也不能算是小妾,充其量也就是侍姬而已。
以錢謙益錢大老爺的年紀,做柳如是的爺爺都差不多了。
雖然二人的年紀相差懸殊,但這種事情對於文人而言就是風流韻事,才子佳人自然會傳爲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