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僅僅只是在東方露出一小片笑臉,就已有萬道霞光噴薄而出,那紅彤彤的顏色就好像一塊擦的發亮的銅。
陽光照耀之下,雄城金陵彷彿噴薄着金光的天國神都。
業精於勤而荒於嬉,雖然賺了不少白花花的銀子,“酒滿樓”的康掌櫃還是起了個絕早,首先把那面金字招牌擦拭的纖塵不染,然後又卸下了隔窗板,準備開始今天的生意。
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康掌櫃趕緊迎上,熱情的躬身行禮:“葉大人安好。”
“康掌櫃好。”葉黥面帶微笑的對這個相熟已久的酒樓掌櫃說道:“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你我是老朋友了,別用官稱,還是叫我葉相公吧,聽習慣了。”
現在的葉黥已非昨日的吳下阿蒙,位列尚書之職,正經的朝廷大員部堂高官,卻依舊平易近人親切隨和。
出來的時候連轎子都沒有坐,仍然保持着原本的簡樸本色。
“前番託康掌櫃辦的事情怎麼了?可有些眉目?”葉黥雖已是部堂高官,卻沒有一處宅院,居住實在不便,所以才專門委託“酒滿樓”的康掌櫃打聽打聽,看看附近有沒有要出售的房產,準備買下來自己居住。
“葉相公交代的事情,小人怎麼敢怠慢?已打聽了幾處宅子。”康掌櫃百般殷勤的說道:“御道東邊有一處大宅,三進的院落,五檁的正屋總共八間,還有左右廂房十二間,後廚、馬棚一應俱全。”
“御道那邊的房產應該不便宜吧?”葉黥皺着眉頭說道:“這麼好的地段兒,得需要多少銀錢?”
“這處宅子地段好,房子也是近年來新修的,屋主開價七千兩銀子。”康掌櫃說道:“這個價碼說實在話確實不算便宜,但也不是很貴,行情擺在這裡,就算是砍價也砍不下多少。”
御道天街附近本就是南京城的“高檔社區”,居住着非富即貴,價錢自然高昂。
但貴有貴的道理:那一帶距離皇宮很近,是官員們買房置業的首選。
但七千兩的價碼,卻讓葉黥望而卻步:“好是好,終究是太貴了,我實在買不起,還有便宜些的麼?”
“金角街那邊倒是有處便宜的宅院,只是稍顯偏遠,卻勝在佔地廣闊房舍也很不錯。我已仔細打聽過了,只要三千八百兩就能買下來。”
“三千八百兩?這麼貴?”長安居,大不易,南京城的宅院房舍本不便宜,動輒幾千兩銀子,對於葉黥而言實在是一個無法接受的價碼。
“我的葉相公啊,三千八百兩已經是真心不貴了,要不是那房主急於脫手,同樣的房產便是四千兩也不見得能買到手呢。”
葉黥苦笑着說道:“我也知道這是個實在價,只是我依舊買不起。因爲我真心沒有那麼許多銀錢。”
“葉相公說笑了,誰不知道相公出手豪闊?如今又做了大官兒,怎麼會缺少銀錢?”
葉黥這人風光體面,素來出手豪闊,現如今又是朝廷高官,怎麼可能置辦不起一處像樣的房產?
只是葉相公爲人低調不喜張揚罷了——至少康掌櫃是這麼認爲的。
以前出手豪闊,那是因爲不得不那麼做,雖然毅勇軍給了他足夠的活動經費,但他卻恨不得把一文錢掰成兩半來用。
置辦房產這樣的事情,當然不能動用張大帥給的“公款”,必須掏自己的腰包。
但是,葉黥是真的沒錢真的窮。
雖然已是尚書大人,但朝廷的俸祿從來都是直接“打白條子”,葉黥又不屑於貪污錢財,至今還是兩袖清風一身窮命,當然也就置辦不起京城的宅院了。
“康掌櫃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瞞你了,其實我手頭上只有千把兩銀子,這還是向同僚借的呢。”
千把兩銀子那隻能買城牆根附近的房產了,而且根本就買不了上好的大宅院,充其量也就是個買個五間舊瓦房的中等小宅而已,但那裡交通不便,實在不適合葉黥這樣的高官居住。
知道自己根本就買不起京城的房產之後,葉黥不得不放棄購置宅院房產的打算:“說不得也只能繼續租房來住了,這附近有沒有合適的租處?”
“若是葉相公想租房來住的話,那就好說了。”葉掌櫃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家老宅就一直騰空着,若是葉相公不嫌寒酸的話,儘管搬過去住好了。”
“那自然是極好的,只是這租金……”
“葉相公是何等樣人?絕對是天上的文曲星君轉世,能住進我家裡去,便是給了小人天大的臉面,說不得我家也能沾一沾相公的斯文氣,子孫後代或許還能出一兩個讀書人呢。葉相公只管去住,租金什麼的是萬不敢收的。”
“租房居住,收取租金本就是天經地義。”
“說甚麼租金不租金的,那是在打小人的臉呢。”康掌櫃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家的老宅確實有點寒酸,只有裡外兩進院落,前三後四的正屋,連個轎房都沒有。只怕葉相公安排不開呀,平白的委屈了相公的家眷。”
在康掌櫃的心目當中,葉黥這樣的俊彥才子,又是朝廷高官,還和毅勇軍有着非常親密的關係。
肯定早已是妻妾成羣兒女衆多,便是家裡的僕役婢女肯定也有不少,那麼小的一處宅子,又怎麼夠用呢?
聽到“家眷”二字,葉黥的神情很明顯的黯淡了一下,旋即又很快恢復正常:“我沒有那多家眷,只有我夫妻二人,且髮妻不在身邊。”
“哎呀呀,葉相公這般人才,想來夫人一定是絕頂標緻的大家閨秀。如今相公飛黃騰達,也改讓夫人來京城享福了。”
“我那夫人本就是城中,只是我們已……算了,不說這個了。回頭你帶着我去老宅看一看,我也好儘快的搬過去。”
租住康掌櫃的舊宅之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康掌櫃百般熱情千般殷勤的引着楚華文進了“酒滿樓”。
“康掌櫃呀,你這酒滿樓的生意還不錯吧?”
“托葉相公的福,生意還算過得去,只是不如以前了。”
“這話怎麼說?”康掌櫃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鼓足勇氣說道:“葉相公我是酒滿樓最大的恩主,小人也就斗膽直說了吧。以前葉相公領導江南學社的時候,這生意自然是好的沒話說。自從葉相公不在了之後,這生意就沒有以前那麼好了。”
“這是爲何?”
“哎,我這酒滿樓本就是沾了江南學社的光,按說我不該對相公說起這些。既然相公問起來了,小人就斗膽說起大嘴的話,這錢老大人可不如您葉相公好伺候啊!”
現如今的錢謙益,是江南學社的榮譽社首,差不多相當於以前葉黥的地位。
但是這位錢謙益錢老大人,卻很難伺候。
他總是擺出一副文壇宗師的架子,非常注重享受,稍微有些不滿意就處處刁難,搞的“酒滿樓”一連換了好幾個廚師,甚至還不得不按照錢老大人的意思,專門請了幾個美貌伶俐的丫頭換下了以前的夥計。
“要我說呀,這江南學社本就是葉相公一手創立,就不應該離開。那錢老大人雖然有文壇宗師士林領袖的名望,卻不如葉相公多亦……”
葉黥微微一笑:“我今日來,就是要找錢文宗商議事情的,順便幫你說說這些個事情也就是了。”
“多謝葉相公,這全天下的讀書人,若都如葉相公這般平易近人可就好了。”
在康掌櫃的引領之下,葉黥來到了“青蓮閣”。
這“青蓮閣”一直都被江南學社當做“大會議室”使用,原來還算寬敞明亮,爲了迎合一衆的讀書人,康掌櫃還專門購置了筆墨文具供學社中人使用。
再次來到這裡,葉黥才驚訝的發現,這“青蓮閣”早已改頭換面,不復當初的情形。
現在的“青蓮閣”明顯又經過一次大規模的裝修,顯得更加富麗堂皇。
迎面擺着一座碩大的四扇屏風,上書“爲國籌謀”四個酣暢淋漓的大字,牆壁上懸掛了很多明人字畫,桌子上也多了些玉器擺件,雖然盡顯斯文之氣,但卻顯得有些矯情做作。
最讓葉黥感到詫異的是,原本還算寬敞的“青蓮閣”正中竟然被隔成了一大一小兩個隔間兒。
“錢老大人說,外面這大的一間,是用做議事之用。”
“那小的這一間呢?”
“也是用來議事。”葉黥就想不明白了,既然作用相同,爲什麼還要分隔成一大一小兩個房間,這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錢老大人說,學社中人議事的時候,就用大的這一間。小的這一間,由他和幾位主事的相公專用。”
錢謙益雖然已經不是官員了,卻把官僚作風帶進了江南學社,竟然還和學社當中的骨幹分子弄出了一個“專用辦公室”!
以前的江南學社可不是這個樣子!
就在葉黥暗暗皺眉之際,外面已經響起陣陣腳步聲,康掌櫃小聲的提醒道:“錢老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