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內廷三宮之一的坤寧宮,素來就是皇后的居所。
在傳統的國學當中,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坤寧二字取的就是“地得一以寧,萬物以生”的意思。
或許是真的應了那句“寧”字,自從紫禁城修建完成之後,雖然各大宮殿都發生或火災、雷擊等等諸多天災,但坤寧宮卻一直都平靜祥和,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那樣的幺蛾子,這種奇特的現象一直維持了兩百多年。
自從大清定鼎之後,坤寧宮就成了布木布泰的居所。
也不知是因爲福緣太淺還是真的傷了天和,這個科爾沁女人搬過來沒有幾天,就發生了一場大火,幾乎將坤寧宮毀於一旦。
重新修繕過的坤寧宮已面目全非,完全照搬了盛京清寧宮的格局與風格,雖然依舊富麗堂皇,卻終究不復原本的宏大氣勢,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這幾年來,住在坤寧宮的布木布泰一直都覺得有些不舒坦,畢竟這是給皇后住的地方,而她這個太后卻是母憑子貴,事實上她從來就不是皇后。
後宮中流傳着一些風言風語,說她命淺福薄享受不了這麼大的排場,所以纔會燒起大火。
雖然這樣的傳言未必可信,但總是覺得有些彆扭。
剛好皇帝的大婚已提上了日程,藉着這個機會,布木布泰就從坤寧宮中搬了出來。
表面上是說把坤寧宮從新裝修一下留給未來的大清國母居住,其實根本就是布木布泰想搬家想挪挪窩了。
從坤寧宮搬出,遷居慈寧宮,布木布泰終於覺得舒坦了。
這慈寧宮原本是仁壽宮,明朝的兩代太后曾在此居住,全都壽享綿長。
居住在這裡不僅更能彰顯太后的尊貴,還是一個很好的彩頭。
正式搬遷之後的第一日,文武百官宗室勤王全都上了恭賀的表文,祝賀布木布泰的“喬遷之喜”,就連順治小皇帝本人也上了一份賀文。
布木布泰根本就無心理會那些滿是陳詞濫調的表文,而是不動聲色的看着拜伏與下的吳三桂,用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語氣說道:“難得呀,還真是難得。難得你平西王還記得我們孤兒寡母。”
自從攝政王多爾袞不惜“屈尊降貴”親自去面見了吳三桂之後,吳三桂就愈發打定了待價而沽的算盤,等着朝廷去主動和他聯絡。
現如今攝政王和太后鬥法,雖然吳三桂當着攝政王的面表現的絕對恭順,而且非常直接的表達了效忠多爾袞的意思,其實這並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吳三桂不準備向任何人效忠,不論是多爾袞還是別的什麼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不對任何人負責。
既然太后和攝政王斗的厲害,攝政王已經來過了,還送來就幾十萬兩銀子和相對數量的糧米,想來太后也會有所表示,以表拉攏之意。
想不到的是,一直過去了十多天,朝廷裡邊沒有任何動靜,對這個突然帶兵入關的吳三桂不聞不問,直接就把他晾起來了。
就在四天之前,嶽託的西大營突然東調,和吳三桂關寧軍遙遙相對。
緊接着科爾沁蒙古的吳克善大貝勒與喀爾喀的納顏大貝勒也來了,分別率領幾千蒙古精兵駐紮在關寧軍的左右。
這是什麼意思?
老奸巨猾的吳三桂早已心中雪亮,登時就明白了:朝廷對他的防範與戒備之心極重,這是在防着他呢。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吳三桂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最好的局面就是雙方同時拉攏,讓他得到諸多好處。
左右逢源是吳三桂的基本方略,在局勢沒有徹底明朗之前,絕對不會倒向任何一方。
想不到的是,以太后爲代表的“帝黨中人”竟然沒有絲毫拉攏的意思,反而把敵視的態度表達的如此明顯。
吳三桂不是誰的孤忠之臣,而是個典型的投機者。
察覺到自己的形勢有點不利之後,已經在京城之外駐紮了十幾天的吳三桂一改對朝廷不理不睬的態度,趁着太后“喬遷之喜”的機會上了一份賀表。
朝廷對他的態度極其冷淡,連一句寬慰或者勉勵的客套話都沒有,而是讓他進宮覲見。
按照吳三桂的的本意,他是絕對不會在局勢明朗之前進城的,更何況是進宮?
但若是不進宮覲見的話,就等於是和太后一黨中人徹底撕破了臉皮,等於是把自己綁定在多爾袞的戰車之上了。
經過一番審慎的權衡之後,無所謂還是進宮來了。
聽到太后這句不冷不熱但卻夾槍帶棒的話語,吳三桂趕緊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伏拜於地:“臣吳三桂累受皇恩,時時事事都想着皇上,想着太后。”
“這些個抹了蜜糖的拜年話兒說的可真是好聽,我們孤兒寡婦的,怎敢勞動平西王惦記着?既然你已經攀上了高指兒,就別拿這些個動聽的言辭搪塞了。”
“我大清億兆臣民,無不視太后爲母,臣惶恐。”
布木布泰似乎不想給吳三桂一點好臉色看,慢悠悠的摘下腦袋上的旗頭,端起奶茶飲了一口,繼續不冷不熱的說道:“人心隔肚皮呀,口中所言與心中所想並非一致,口是心非的人兒我已見的多了。”
“臣一片忠誠之心,天日可鑑。臣恨不得把心肝剖出來給太后看看。”
拜伏在地的吳三桂頭也不擡的表達着自己的忠誠之意,言辭懇切聲淚俱下,連他自己都差一點就信了。
若是大清國也設個奧斯卡表演獎的話,吳三桂肯定能得一座小金人。
“忠誠不忠誠的不是說出來的。”布木布泰背過身去,慢悠悠的問了一句:“哀家就是想問問平西王,你這次入關帶了多少兵啊?”
聽了這話,吳三桂趕緊把身體伏的更低,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起來:“臣所帶的兵將,全都效忠我大清的忠誠之士。臣自知此次帶兵入關必然招致非議,所以纔不敢入城,一來是爲了避嫌,再者也是爲了等聖旨。若無朝廷的旨意,臣不敢動一兵一卒。”
明明已經把軍隊從關外帶到了北京城下,還在說着“不動一兵一卒”的鬼話,臉皮之厚可見一斑。
“我知道你是奉了攝政王的命令,哀家也不怨你。”布木布泰說的輕描淡寫:“攝政王也是我大清的柱石,你服從他的命令也沒有什麼。哀家知道你的手下多是些驕兵悍將,憑我一個婦道人家根本就調不動你,遇到緊急的事情也只能想辦法到孃家搬救兵了,好在孃家人還算照應,又有禮親王、莊親王他們一衆宗室皇親願意幫襯我一下,勉勉強強還能湊出些人手。”
這幾句話說的雲淡風輕,但卻暗含殺機,分明就是在向吳三桂示威:我知道你的關寧軍厲害,但我也不是隻能紅口白牙的說大話,科爾沁蒙古和喀爾喀各部,還有察哈爾六部,幾萬蒙古精兵都是支持我的,更有代善、濟爾哈朗等老牌勳貴的支持,我的實力一點都不比你弱小,甚至還在你之上。
你要是真的敢亂來,大家就拼個你死我活,到時候你吳三桂未必就能討到好果子吃。
既然多爾袞能把你調過來充門面,我就能把孃家人拉過來助陣。
相對於滿蒙一體的蒙古軍而言,吳三桂這個外臣反而顯得更加疏遠了。
你的關寧軍雖然厲害,也打不過小半個蒙古吧?
和多爾袞的拉攏手段完全相反,太后用的手法是威懾和恫嚇。
吳三桂這種人,最是畏威而不懷德,太后早就看透了他的本質。
吳三桂對誰都不忠誠,純粹就是個投機者,他想的就是藉助混亂的局勢爲自己撈好處,在他的心目當中,忠誠二字一錢不值。
對於這樣的狼子野心之輩,若是一味的用好處去拉攏,就如同以肉飼狼,只會把他的胃口養的越來越大,說不準哪天就會露出對主子森森獠牙。
最有效的做法是讓他看到主子手裡的大棒,讓他不敢露出爪牙。
此時的吳三桂,更多傾向於多爾袞陣營,但若是說讓他爲了多爾袞拼盡全力,那就純粹是一個笑話了。
吳三桂此人,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一旦多爾袞露出明顯的頹勢,他一點都不介意撲上去撕咬幾口!
說起對關寧軍的瞭解,布木布泰或許真的不如多爾袞,但布木布泰更加深刻的知道吳三桂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就足夠了。
“我聽說平西王還尊奉前朝的崇禎皇帝爲故主,依舊心懷前明,是不是有這回事啊?”
雖然吳三桂已經降清,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還和明朝保持着聯繫,甚至還接受過江南弘光朝的“軍費”,弘光帝還給了他一個公爵的封號。
而吳三桂當年也說過“絕不以一矢相加故明舊主,只願擊破闖賊爲君父復仇”的話語。
這些屁話當然是爲了彰顯自己的風骨,確實得到了一些士大夫階層和江南弘光政權的讚賞,卻成爲他被雪藏在錦州的一個重要因素。
清廷對他外示恩寵內存猜忌,處處提防事事防備,吳三桂心知肚明,漸漸不再提“故主”這樣的說法,就是爲了表明自己已徹底洗心革面效忠清朝的意思。
只是始終沒有得到新主子的徹底信賴,若不是因爲高層的爭鬥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他根本就沒有機會重新迴歸到政治舞臺。
“臣只知有清而不知有明,臣雖肝腦塗地……”
“對於平西王的言語,哀家只能聽一聽也就是了。到底應該怎麼做終究勉強不得,哀家乏了,你告退吧。”
自始至終布木布泰都沒有回頭再看吳三桂:“回去之後好好的思一思想一想,別把自己個兒給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