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響,那道六百里加急的軍情急報從珠簾之後丟了出來,緊接着就傳來布木布泰怒不可遏的聲音:“五天,五天就把開封丟了,誰之過也?”
在兩旁伺候着的宮女太監紛紛跪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太和殿上文武百官更是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垂簾聽政”的布木布泰直接從後面走了出來,指着那幾個官員厲聲喝問:“就在昨日,你們還信誓旦旦的說開封固若金湯,至少能守半年,今天就丟了,你們作何解釋?”
開封雄城,城高池深火炮衆多,其堅固程度號稱天下第二,僅次於寧城南京,是北方的第一堅城要塞。
這個名號可不是吹出來的,而是經過了實戰的檢驗。
當年李闖的“百萬大軍”三次圍困開封,打了幾個月之久都沒有打下來,若不是最後掘開黃河玩兒了一手“水淹七軍”,能不能攻佔開封還真的說不準呢。
既然當年的明軍能在開封守幾個月之久,現在的清軍怎麼說也能守半年吧?
雖然毅勇軍確實很能打,終究人數有限,兵力遠不能和當年的李自成相提並論,守住開封半年的時間已經算是比較保守的估計了。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僅僅打了五天,開封城就陷落了。
若說是守將無能,那就是睜着眼說瞎話了。
開封守將阿爾斯楞是個科爾沁人,還算是布木布泰的半個孃家人呢,素來勇武剽悍足智多謀,崇禎三年的時候就跟着太宗文皇帝南征北戰了,絕對是一員身經百戰的悍將,卻戰死在開封,連屍首都沒有搶回來。
自從毅勇軍開始大舉北伐以來,丟城失地的狀況屢見不鮮,比如說重鎮淮安,只用了兩天一夜的時間就丟了,朝廷也並沒有感到很意外。
畢竟淮安兵備空虛,佟圖賴走了之後幾乎已成軍事真空地帶,輕而易舉的被張大娃佔領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兒。
但開封不一樣啊。
開封是黃河樞紐,是大清國非常重要的戰略支撐點。
開封丟的這麼幹淨利索,不僅僅只是在於失去了對黃河一線的控制權,更重要之處還在於徹底打亂了清廷的通盤部署。
開封一丟,黃河以北頓時門戶大開,既無險要的山河阻隔又無雄峻的關卡可守,毅勇軍完全可以長驅直入。
“皇上……太后……不是下面的人太無能,是毅勇軍太能打……”
開封爲什麼會失陷的如此之快,原因自然有很多,但說法更多。
有人說是因爲軍制雜亂,當初爲了固守開封,在倉促之間調集了很多人馬,彼此之間互不統屬,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完全沒有上下一心同仇敵愾的氣勢,焉有不敗之力?
也有人說是後勤不足給養受限,究其根本就是因爲各級官員上下其手中飽私囊,導致糧草供應出現了問題,士兵們沒有拿到足夠的賣命錢,自然不肯一力死戰到底。
還有人把開封的戰敗歸咎於“友軍的支援不利”,若是封丘、延津等地的清軍及時支援,肯定可以把毅勇軍盡數殲滅與開封城下。
一個個說的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其實全都是事後諸葛亮,他們連開封大戰的具體情形都不知道呢,就開始滿嘴放炮胡說八道了。
“臣以爲,當今之計唯有退守。”就在衆人說着沒有營養的廢話之時,合度終於說了點有用的:“開封一失,全線皆崩,只有速速退守黃河以北。”
作爲重要戰略支撐點的開封都丟了,其他的地方肯定守不住,還不如主動收縮兵力,退守到黃河北岸。
“以延津至陳橋一線,組織防禦。”在羣情惶惶之際,合度卻是一副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鎮定神態:“毅勇軍數日即下開封,必有大量敗兵蜂擁北退。雜亂無章輜重全無,毫無約束之下,打砸地方署衙哄搶民間財物之事定然不少,河北諸地一定會伏乞救援之師。不若遣一精幹穩重切又足以服衆之人前往,一來是爲了穩定局勢,再者也可以收攏敗兵潰師以圖再戰。情狀若有所峙,尚能穩住黃河一線。”
開封的陷落,必然引起河北清兵的極大震動,會產生很大的心理壓力,爲了穩住局面,確實應該派遣有能力有威望的人前去住持局勢。
“臣舉薦一人,必可勝任。”
“誰?”
“禮親王之子薩哈林。”
這薩哈林是代善的兒子,努爾哈赤的孫輩,徵蒙古伐朝鮮,頗有能戰之名,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肯定足以勝任“河北總司令”一職。
“就是不曉得禮親王舍不捨了?”
“有何捨不得?”在這個問題上,禮親王代善表現出了非常寬廣的胸襟和氣度:“咱們大清的江山當然要由太祖的子孫還守,縱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亦是莫大榮耀。當此朝廷用人之際,自當奮勇。”
說了一大堆慷慨激昂的話語之後,代善的話風忽然一轉:“當此內憂外患之際,朝廷府庫空虛,國家兵力捉襟見肘,一味求戰終究力不從心。臣以爲,攘外必先安內,內憂不出則外患綿延。”
內憂指的就是豪格,其實就是在暗示阿濟格應該儘快去和豪格決戰,而不是始終駐守在城外按兵不動。
就在衆人以爲代善要對阿濟格橫加指責的時候,老奸巨猾的代善再次轉了風向:“英王始終不敢輕易去平叛,不敢貿然與逆賊決戰,想是出於穩固京師根本之地的考慮。”
毅勇軍已經到了黃河邊上,說不準哪天就會兵臨北京城下了,到時候阿濟格怎麼辦?
所以,要想讓阿濟格放心大膽的去平定大清國的內亂,就必須先想方設法的穩住毅勇軍。
“近日,毅勇軍遣使與臣秘密接觸。”
毅勇軍的手能伸到北京城?竟然和代善秘密接觸了?
這句話就好像是一顆炸彈,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代善卻面色不改的侃侃而談:“毅勇軍言及之事,不過是爲了換回史環。”
既然合度已經知道了這個事情,索性不再保密,而是直接公佈出來,讓他抓不住自己的小辮子。
史環這個人,作爲欽命的要犯,布木布泰是知道的。
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張啓陽竟然要把她換回去,而且是用洪承疇來做交換。
雖說史環史可法的遺女,名氣很是不小,但她能有洪承疇更重要嗎?
張啓陽用洪承疇換史環,豈不是虧了?
或許布木布泰還很看中洪承疇,但是對於代善他們這些人來說,洪承疇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罷了,他的死活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抓住這個機會,利用史環作爲敲門磚,儘快展開和談。
雖然連代善本人都不看到所謂的和談,但這畢竟是個很不錯的機會。
要是能夠談出個結果來自然是最好,只要能保住大清國,就算是做很大的讓步也並非不能接受。
就算是和談最終失敗,也可以爲大清國爭取到很多寶貴的喘息之機。
總之,只要開始和談,無論最終的結果是什麼樣子,都對大清國有百利而無一害處。
對於布木布泰而言,能夠把洪承疇這個鐵桿的心腹換回來,也是個很不錯的結果。
“禮親王所言俱是老成謀國之見,不過這合議之事終究關係重大,還要顧及到朝廷的體面,需擇一穩重之人才行。”
都在主動開始和談了,卻還在口口聲聲的說着“朝廷體面”,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法罷了。
“以哀家之意,這兩國合議之事,就交給禮親王辦理好了,皇帝以爲如何?”
坐在龍椅之上的真命天子雖然擺出了一副氣度莊嚴的帝王架勢,其實完全就是個應聲蟲,想也不想的直接說道:“允。”
自從豪格進京之時,代善把太后甩開之後,太后對代善的觀感就差了很多,再也不復以前的信賴和倚重,僅僅只是維持着一個面子上的“政治聯盟關係”,其實這個聯盟早已破裂,不過是自說自話而已。
剛纔那麼痛快的答應了合度的建議,讓代善的兒子去收拾黃河以北的局面,看起來好像是對代善的莫大信任,其實根本就是藉機削弱他在中樞的實力。
布木布泰的內心深處,甚至很期望代善的兒子能夠死在戰場上。
相較於越來越惡化的局勢,布木布泰反而更關心洪承疇本人,她真的很希望可以用一個小小的史環把洪承疇換回來。
畢竟洪承疇是她的一條忠犬,可以放心大膽的用他且又不必擔心會遭到反噬。
現如今,帝黨一系早已離心離德,出現了非常明顯的裂痕,布木布泰手邊嚴重缺乏能用的人手。
要是洪承疇能夠回來,必然會更加的感恩戴德賣力報效,雖然不能從事實上改變什麼,總比回不來要好的多吧?
就這樣,和議的框架基本確定,緊接着又開始商議具體的細節,僅僅只隔了兩日之後,就派遣了一支由三十多人組成的“遣明使團”,試圖用外交手段解決明清之間的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