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
除了震怒還是震怒。
清廷大爲震怒,公然襲擊刑部大牢,把還史環這麼頂頂重要的人犯給救了出來,這等於是公然在大清國的臉上抽了一記脆生生的耳光,將“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謊言徹底戳破。
連刑部大牢都可以自由進出了,毅勇軍已經可以肆無忌憚的在京城之內活動了,還掌控個屁的局面?
但朝廷也就是震怒罷了,除了震怒之外,事實上什麼都做不了。
今天還能能來上朝的官員只有稀稀拉拉的四十多人,更多的則是“告病”,還有些則是直接消失,就好像從人世間憑空蒸發了一樣,再也看不到人影。
吳三桂和左夢庚聯起手來攻打京城,朝廷卻拿不出像樣的軍隊,遠處還有更加可怕的三路北伐大軍。
這已不是風雨飄搖,而是覆滅在即了。
也許,當明天的日頭升起來的時候,這大清國就熄火塌架了。
已到這個地步,誰還願意爲大清國殉葬,誰還不給自己安排一條後路了呢?
這個時候還能來上朝的是,絕對可以算的上是大清國的純忠之臣了。
其實,所謂的上朝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並沒有什麼實打實的事情可做。
不過是相對無言的唉聲嘆氣一番,然後就草草收場罷了。
事實上,布木布泰和順着小皇帝根本就做不了主,無論下面的臣子說什麼,都只是很淡然的回一句“朕知道了”,卻沒有任何行之有效的舉措。
大家都在等,等着石破天驚的那一刻。
在這個最後的時刻,作爲大清國事實上的主宰者,鰲拜卻沒有出現,因爲他很忙。
他在忙着做最後的撤離。
鰲拜是身經百戰的宿將,早就看出這京城是絕對守不住了,他也沒有真的打算象自己信誓旦旦保證的那樣“與京城共存亡”,而是在秘密進行着撤離。
放棄京城,撤退到關外的老家去,憑藉關隘之險把戰線維持在山海關一線,然後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在關外做大清國的“主宰者”,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手法控制整個關外。
從前天晚上開始,鰲拜就已命心腹之人把空空蕩蕩的府庫又重新洗劫了一遍。
昨天又帶着兵直接闖進禁宮之內,把印璽、冠冕、儀仗等諸多物品全都封存裝車,順便又把內庫給洗劫了一遍。
鰲拜的做事手法充滿了濃重的個人風格,粗糙而又暴力,他手下的兵也是這個樣子,趁機大肆搶掠。
宮裡頭的絲綢錦緞、金銀玉器,還有細瓷茶碗等御用之物全都搶掠一空,甚至連慈寧宮門前的那八口大銅缸都給搬走了。
對於這種事情,布木布泰只能佯做不知。
就算她知道又能怎麼樣?
她能阻止鰲拜嗎?
身旁的小宮女怯怯的說道:“那些個兵已去了太廟,估計又是去搶東西了。”
“搶就搶吧。”事到如今,布木布泰已經看透了,什麼太后之尊什麼真龍天子,全都是騙人的鬼話,只要手裡邊有兵就是真正的主宰者,就可以爲所欲爲。
昔日的多爾袞雖然很跋扈,但卻能夠爲這大清國的整體利益考慮。
豪格雖然不是東西,卻還是做不出洗劫皇宮內庫的勾當。
阿濟格至少還能保持着對朝廷對太后和對皇帝陛下表面上的尊重,但這鰲拜呢。
這麼多的角色輪番登場,卻一個比一個更加過分,真是黃鼠狼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主弱而臣強,就活該是這個樣子,這大清國,亡的一點都不冤枉。
大清國的生死存亡,布木布泰已經懶得去想了,那根本就不是她能夠左右得了的事情。
現在,她只關心自己母子二人。
看這個樣子,鰲拜是不打算守京城了,而是要帶着布木布泰、皇帝和一衆的宗室人員撤到關外去。
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是唯一的一個選擇。
但是對於布木布泰和順治小皇帝而言,卻是一個開始,災難的開始。
在這京城裡邊,鰲拜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若是撤退到了關外,由着他從容佈置,到時候這天家的母子二人一定會更加悽慘,說不得連性命都保不住了呢。
只要鰲拜隨便找個藉口,就可以把順治小皇帝廢掉,而這個藉口鰲拜甚至不需要去找,現成的局勢直接就可以拿去用了。
丟了大清國的江山,你福林還有什麼臉面做皇帝,還有什麼資格繼續做大清國的九五至尊?
大清國滅亡的責任,只有皇帝才能扛得起來。
若是因此就廢掉了皇帝,所謂的太后也就沒有了。
到時候會是什麼樣的下場,這還用說嗎?
歷史上有哪個廢帝是能善終的?
以鰲拜的秉性和做事手法,只要是到了關外,必然會對這一對母子下手,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兒。
“太后,這是大貝勒的密信。”當老太監海富從衣底取出一封書信的時候,布木布泰亟不可待的接了過來。
大貝勒,不是指大清國的大貝勒,因爲那是禮親王代善以前用過的名號,至今還在用。
老太監說的這個大貝勒特指一個人:吳克善。
科爾沁蒙古大貝勒吳克善,布木布泰的嫡親兄長,當今天子福林小皇帝的親孃舅。
事到如今,屢遭變故的布木布泰已經信不過其他人了,當然她已無人可用。
唯一可以派的上用場的就是自己的孃家人:蒙古人!
大貝勒吳克善的密信中說的很清楚,幾千蒙古騎兵已在長城外做好了準備!
蒙古兵準備什麼?
當然是截殺鰲拜!
把最後的一點兵力用於自相殘殺,而不是齊心合力抵禦外敵,這當然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但這個錯誤布木布泰不得不犯。
明明知道這是一錯再錯,卻不得不這麼做。
這會把大清國最後的一點元氣損失殆盡,卻已顧不得了。
大清國會是什麼樣子,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和兒子的安危。
寧可親手斷送了這個大清國,也絕不能便宜了鰲拜那狗奴才。
撤出京城,經薊州過遵化,出了長城礙口之後繼續向北,這是一條捷徑,比走山海關要近的多。
而在這中間,要經過一段屬於蒙古人的地盤,吳克善不僅是順治小皇帝的嫡親孃舅,還是當今皇后的父親。
和布木布泰既是兄妹又是兒女親家,屬於典型的外戚,而外戚能夠依賴的就只有太后和小皇帝了。
吳克善打的是什麼算盤,布木布泰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
既然大清國的滅亡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索性一錘子砸到底,利用現在的局勢和血緣關係徹底把大清國變成大蒙古國,趁着這個機會接收關外,把大清國的遺產變成大蒙古國的基業。
廣闊的草原再加上關外之地,本就不屬於大明朝的實際控制範圍,毅勇軍再怎麼厲害恐怕也無力發動那麼大規模的遠征。
到時候以長城爲界,只要喘過這口氣,未嘗就不能效仿當年的鐵木真,昔日給黃金家族做牧奴的科爾沁人,未嘗就不能成爲新的黃金家族!
野心啊!
在這惶惶亂世之中,每一個人都揣着極度膨脹的野心,每一個人都在爲自己打算!
嫡親兄長的算盤,布木布泰不是不知道,但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亂吧,那就來一場最徹底的混亂吧。
哪怕這天下人殺的屍橫遍野沃血千里,只要能保住我們母子的平安,隨他去吧,也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了,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把吳克善的密信扔進炭火盆中,有些呆滯的看着寫滿了野心二字的紙張在火焰中很快的捲曲起來,迅速化爲灰燼,布木布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一種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語氣說道:“何洪森怎麼說?”
到了這個時候,布木布泰一點都不在乎滿朝文武的意見,也不在乎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麼,反而開始關心起這個漢人狀元何洪森。
那是因爲何洪森做了一件事:這位漢人狀元公,明明既無實權又不掌兵,卻在私下裡聯絡了一批滿腔熱血的下層八旗子弟,準備刺殺鰲拜,行“剪出權臣”“歸大政於皇帝”的壯舉。
通過非常隱秘的渠道,何洪森把準備起事的人員名單送進了慈寧宮。
但布木布泰卻把那份至關重要的名單給燒了。
無論布木布泰再怎麼糊塗,都知道何洪森的舉動完全就是書生意氣,根本就改變不了什麼。
就算他們真的能拼死刺殺鰲拜,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只怕到時候京城會陷入無法挽回的混亂,連撤回關外的機會都沒有了。
布木布泰不同意他們這麼幹,但卻意識到了何洪森等人的忠誠之心,通過老太監海富給他們傳遞出了一個消息,要何洪森等人暫時隱忍,待到局面出現轉機的時候再做考慮。
至於所謂的轉機到底是什麼,什麼時候才能出現,布木布泰則隻字未提。
老太監還是那副拱肩縮背的畏縮模樣,就好像是一個最謙卑的奴才:“大貝勒那邊如何回覆?還請太后示下。”
“不必回覆了,由着他們去做吧。”布木布泰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或者是早已心如死灰了。
除了母子二人的安危之外,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不回覆,就等於是默許,吳克善和布木布泰都很明白這一點。
“你說,我做的對嗎?”布木布泰苦笑着說道:“我已做錯了太多,一錯再錯。”
“這一次是對的。”老太監袖着說道:“至少,老奴認爲,這一回太后沒有做錯什麼。至於說將來會是什麼樣子,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