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金絲雀急遞回來的書信之後,在暗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張啓陽忍不住的啞然失笑。
原以爲真的出現了電鍍技術,看來是自己想多了,那確實是不可能的事。
銅器案中出現的假銅根本就不是鍍上去的,而是用了一種化學方法:置換反應。
金絲雀在書信中說起的藍色液體,必然就是硫酸銅溶液,另外那種色澤微黃的渾濁液體到底是什麼,張啓陽還推算不出來,但那已不是他關心的重點了。
他甚至不關心潞王府的假銅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因爲那根本就不是重點,重點是製造假銅過程中出現的副產品:火礬油。
火礬油一定就是硫酸!
這是化工之母!
作爲一個穿越者,反而在技術上被這個時代的土著給超越了,這確實有些可笑,同時也說明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時代的科學技術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原始,至少他們已經能夠製造出硫酸了。
可惜的是,不管是潞王還是他手下的那些個“修士”們,都沒有意識到他們所做的事情具有多麼重大的影響,並沒有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反而是利用這項技術來做最簡單的牟利。
這就好像火藥產生之初僅僅只是用於生產煙花爆竹,而不是用來製作火炮。
從本質上來看,雖然煙花爆竹和火炮是同一種東西,卻有天壤之別。
事實上,被西方稱爲鍊金術師的方士們恰恰就是化學的奠基者,早期的化學成就幾乎無一例外的來自於這批人,是他們拉開了化學的大幕。
當然,這些術士的初衷大多是爲了煉製長生不死的丹藥,或者是爲了找到點石成金的手法,卻在無意之中打開另外一扇大門:化學。
既然製造假銅的技術已經外流,只要擁有足夠多的原材料,張啓陽自己也能生產出硫酸。
可惜的是,他沒有。
液態的硫酸銅雖然確實存在於自然環境當中,但卻非常稀少,幾乎可以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也不知道潞王撞了哪門子大運,竟然得到了那麼多。
也許,在兩浙之地存在至少一處硫酸銅礦呢。
提筆給金絲雀回信,具體指示她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轉眼已是五月底了,知了叫的沒完沒了,天氣愈發悶熱,但金絲雀卻在潞王府中過起了逍遙自在的日子。
金絲雀是張啓陽的秘使,一直在潞王府中深居不出,潞王府對她極爲客套,各方面的供應頗爲周全。
爲了避嫌,專門劃出一出院落供金絲雀極其隨從使用,每日三餐六茶周到的很,還時不時的有小禮物饋贈。
二十七這一天清晨,剛剛下過一場好雨,卻又轉瞬即晴,一道彩虹高懸於天,空氣說不出的清新。
如同往日那樣,殷管事準時準點的來了,還帶來了十幾匹上好的錦緞和一些胭脂水粉金銀首飾等物品!
“殷詹事忒客氣了,婢子受之有愧。”
就如同金絲雀是張啓陽的心腹一樣,這位殷詹事同樣是潞王的心腹之人。
這二人待人接物的本事都是一般的純熟,全都是長袖善舞之人。
只不過金絲雀顯得更加溫婉,而殷詹事則多了幾分江湖氣。
就好像前些日子一樣,二人很隨意的先聊着一些雖然很有趣但卻沒有任何價值的話題,似有意似無意之中,金絲雀說道:“雖說北地已經光復,終究難免有些宵小作祟。偏偏就有些膽大妄爲之輩,竟然用假銅器欺瞞百姓。此等禍國殃民之徒,我家老爺必然是要嚴審的,眼下已審出了些眉目。事纔剛剛收到老爺的書信,好像是說此事和潞王有關。”
“哦!”殷詹事是何等精明之人,馬上就知道要說起正題了:“北方也有假銅器?真是不知死活,竟然犯到了張帥的手中,想來是一定要嚴辦的吧?”
“我家老爺已命李紹剿了不法之徒的巢穴,查抄出不少假冒的銅器。審訊過後,那些賊子卻說這製假之法是出自兩浙。此事幹系重大,還望殷詹事稟明潞王爺,把原委細細的說個清楚,免得有人橫加指摘,侮了王爺的清名可就不好了。”
聽了這話,殷詹事立刻就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但他卻一點都不着急,而是面帶微笑的說道:“此事早有風傳,竟然扯到了王爺身上,若不是張帥剿了賊子的巢穴,縱使說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本無需分辨,終究是輿論洶洶,好說不好聽啊。”
說話之間,殷詹事就從衣底摸出一大沓子銀票,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雖說剿滅宵小是張帥的本分,然此事終究牽扯到了我家王爺,如今水落石出,還王爺青白,些許意思,就給辛苦的將士們買雙鞋子吧。”
金絲雀當然知道這筆錢是什麼意思,那是給張啓陽的“好處費”,但她卻看都沒有看一眼,而是笑道:“前番殷詹事帶去的那爆裂之物,我家老爺很有興趣,說那是個好東西,若是用於殺敵之戰場,必有奇效。”
“不夠是個奇巧之技罷了,只要李帥喜歡,好說的很呢。”
“還有一事,我家老爺想要一些惡鬼油,越多越好,如是殷管事能把惡鬼油的製作之法告知,我家老爺必感激不盡。”
惡鬼油這東西,從來就是毀屍滅跡的好東西,作爲北地之雄,肯定會有很多見不得光的東西,索要惡鬼油和製作方法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惡鬼油這東西不過是製造假銅過程中的副產品,根本就不值一提,當然不會在這樣的小事情上拂了張大帥的心意。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當天晚些時候,金絲雀離開了潞王府,一切的一切都在波瀾不驚之中進行,就好像根本沒有來過一樣。
只要潞王不是傻子,就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了。
先是上一份摺子自請罪責,把銅器案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當然他絕不會承認潞王府這的大肆製造假銅謀取暴利,而是避重就輕承認了這製假之法是從潞王府流傳出去的。
因爲朝廷手裡有確鑿的證據,這是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潞王不能這件大案和自己沒有干係,而是把最主要的重大責任拋開,僅僅只是承認一些微不足道的過錯而已。
潞王崇道,喜好煉製丹藥,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雖然不值得提倡但卻絕不違法。
當年的嘉靖皇帝就有這方面的嗜好,而且做的更加過分,朝廷也不能拿這個說事兒。
在無意中得到了製造假銅的方法,但潞王卻沒有以此牟利,至於說這方法最終還是流傳了出去,並且造成很大的損失,雖然根源還在潞王這裡,但那僅僅只是一個過錯,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失察”而已。
在潞王主動承認的情況下,再拋出幾個替罪羊,也就可以交代過去了。
最要緊的是,張啓陽在北地端掉了製假的“窩點”,幹掉了很多不法之徒,只要把這個情況給朝廷反映一下,立刻就可以把潞王洗的乾乾淨淨。
至於說繳獲的那些個假銅,早就裝在金絲雀的車上送過去了,那就是不法之徒的罪證。
這是一出雙簧戲。
這麼做,也許會引起某些人的懷疑,但他們沒有證據。
德高望重的潞王的請罪摺子,再加上張大帥的配合,絕對比捕風捉影的傳言更有說服力。
並沒有多久,朝廷就默認了這個結果。
雖然銅器案鬧的滿城風雨,但潞王卻成功的“避重就輕”了一回,只承擔了很少的一部分責任:減供一年,罰款十二萬緡!
不過是相當於減少了親王的“兩年供給”罷了,對於財大氣粗的潞王而言,不過是九牛之一毛罷了。
對於潞王而言,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漫天烏雲消散的乾乾淨淨,總算是“平安着陸”了。
但是對於張啓陽來說,卻沒有那麼輕忽。
地方官員和藩王勾結,別說是勾結了,就算是私下聯絡都是犯了朝廷的大忌,就在朝廷想要利用銅器案狠狠的整治潞王的時候,北方的張啓陽卻和兩浙的潞王配合無間,在恰到好處的時機用一個敲到好處的手法幫潞王解套了。
這麼幹的性質及其惡劣,影響極壞。
朝廷不是傻子,就算是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也能猜出點什麼了。
張啓陽在和潞王一起唱雙簧,就算是現在的朝廷不能真的拿張啓陽怎麼樣了,也必然會起很大的疑心。
張啓陽早就料到此事的嚴重後果,這一次他採取了主動,直接就對監軍高起潛說明白了這個事情:“我知道朝廷一定會懷疑我和潞王勾結,而且肯定會問起此事。我估摸着你老高應該已經收到朝廷的秘旨了,陛下肯定會讓你查實此事。”
“我沒有收到秘旨,真的沒有。”
“有也好,沒有也罷,我今兒個來找你,就是爲了說清楚這個事。”張啓陽笑道:“我得承認,在銅器案中,我確實是在和潞王唱雙簧。”
張啓陽不僅沒有否認,更沒有做任何遮掩,而是老老實實的承認了這個事實。
高起潛似乎想要說點什麼,最終卻沒有開口,因爲他知道張啓陽一定會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