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攻佔了下關,其實這一戰打的相當辛苦,尤其是在一開始的外圍作戰當中,因爲地形的緣故後續的登陸部隊很難直接靠近上來,而倭人架設在高處的火炮造成了很大威脅。
倭人的防線就好像是一個雞蛋殼,幾乎把所有的精銳力量都部署在外圍,一旦外圍防線被突破,幾乎沒有任何縱深可言,這顯然是一個戰略方向上的重大失誤。
大軍攻克城防順利進城之後,下關之戰其實已經算是基本結束,就算是還有些零星的巷戰,其實已經微不足道了。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韋無病非常吃驚。
巷戰的慘烈程度超乎想象,無論是規模還是力度,都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巷戰,似乎這纔是真正意義上的決戰。
所謂的決戰,要麼就是慘烈的攻防戰,要麼就是硬碰硬的野戰,把巷戰作爲最終的決戰方式,絕對是生平所僅見。
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要經過極力的爭鬥。
雖然徵倭大軍先遣部的人數並不算很多,只有區區的四千多人,卻佔據了絕對的火力優勢,但倭人的悍勇程度卻超乎想象。
倭人已經擁有了火炮和少量的火銃,但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還是使用冷兵器作戰。
在這個冷熱兵器交替的時候,這原本就是最常見的狀況。
但倭人的戰術就勉爲其難的稱之爲戰術吧,實在讓韋無病大開眼界:往往是少數幾個所謂的武士,率領一大羣拿着長矛或者是竹槍等簡陋武器的士兵直接發起衝鋒,既沒有協同也沒有配合,就那麼瘋狂的吶喊着直接衝了上來,聽着一陣陣排槍硬往上衝。
這不就是送死嘛。
倭人的裝備簡陋的慘不忍睹,是整齊有序的排槍面前被成片成片的放倒,但是倭國特有的地形和建築風格,給最後的清繳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倭國的民間建築非常零散,所謂的街道完全就是順着自然的地形開拓出來的,所謂的圍牆其實根本就是互不相連,很難順着地形把大部隊展開,卻可以讓熟悉地形的倭人輕而易舉的隱匿或者是流躥,這使得他們的攻擊更加便捷也更加突然,讓韋無病的火力優勢無法充分發揮出來,甚至出現了不小的傷亡。
“這是在浪費時間。”
作爲徵倭計劃的統帥和“后羿計劃”的執行者,剛剛率領主力趕赴過來的張三娃對這樣的巷戰顯得非常不耐煩:“推過去。”
不再做無謂的糾纏,直接調集上百門火炮過來擺開一個寬闊的正面進行平推。
以猛烈的炮火開路,不論前面是什麼,一律猛轟過去,所有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全都點起大火,所有沒有投降的倭人全部視爲敵對力量。
不再區分軍人和平民,不投降者全部格殺!
八日過後,下關城已在火海中化爲灰燼,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空氣中瀰漫着肉類燒焦的那種惡臭。
這就是臭名昭著的“下關之戰”。
韋無病是一個典型的傳統軍人,這種不分軍民的作戰方式其實就是屠殺,他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望着還在冒青煙的下關城,他的心裡很不舒服,而親自下達了屠殺命令的張三娃卻沒有任何不適,反而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態度給自己的副手傳授經驗:“倭人畏威而不懷德,既然他們想要玉碎,那就讓他們看看我的厲害。”
抵抗者死投降者生,事實證明,這一手非常有效。
自從下關之戰以後,倭人的抵抗就不那麼激烈了。
而張三娃也和適時的打出了自己的旗號:擊敗幕府,奉還大政。
倭國國內的情形,雖然已經經過了封建化改革,但這種改革極不徹底,從來就沒有行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中央政府,所謂的倭皇根本就是一個傀儡,事實上卻是由德川家族爲首的幕府掌權,這幅情形有點像春秋戰國時期的周天子,而以德川家族爲首的幕府則是一個又一個霸主和諸侯國。
倭國雖小,但國內的情形卻非常複雜,亂七八糟的將軍和五花八門的大名纔是真正的掌權者。
最有意思的是,打出“奉還大政”這個旗號的根本就不是倭國的皇族,而是張三娃這個侵略者。
“張三娃做的很對。”拿着下關之戰的戰鬥報告,張啓陽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應該這麼做。”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在說臭名昭著的“下關之戰”很對,還是在說張三娃打出的戰爭名義很對?
或者是前者,或者是後者,亦或者是全部。
雖然徵倭計劃進行的很順利,但真正的決戰還沒有開始,德川幕府正在集結兵力,看樣子是在準備一場大規模的決戰。
雖然初戰告捷,但是僅憑張三娃手頭上的那一部分兵力顯然是不夠的,不足以征服整個倭國,必須增兵。
“后羿計劃”的第二階段旋即展開,由楚天生、鄧繼賢率領兩千名軍校九期生,又從劉良佐部抽調兩千六百步卒,再加上一個骨幹的丙字營,組成聯合軍,馬上渡海東征,進一步增援張三娃。
劉良佐的軍隊雖然早就被納入了毅勇軍體系之內,但他從來就不是嫡系,作爲以前的新附軍,劉良佐部始終儘可能的保持低調,夾起尾巴做人。
這次他們抽調人馬參與東征,本不是作戰計劃之內。
完全就是因爲大帥新婚之時,代表劉良佐前來恭賀的劉良臣極力促成此事。
至於說“丙字營”參戰,則完全在計劃之內。
“丙字營”是張大娃的基本盤,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毅勇軍老底子,張三娃在倭國打的如火如荼,身爲兄長的張大娃肯定會極力支持,這倒不是說他張大娃有多麼高的覺悟,之所以捨得拿出自己的嫡系就是因爲張啓陽曾經說過一句話:“加封倭督,世鎮倭國”。
只要張三娃討平了倭國,就可以世世代代的鎮守在那裡,成爲倭國事實上的主宰,按照張大娃的理解,自己兄弟雖然只是一個總督,其實就是倭國的太上皇。
這絕對比自己那個所謂的“山東王”更有含金量,因爲這不是“封王”,而是直接封國了!
只要三娃子在那邊打了勝利,討平了整個倭國,倭國以後就姓張了!
他當然要鼎力支持!
就在毅勇軍上下爲徵倭戰爭的旗開得勝而歡欣鼓舞之時,作爲毅勇軍的一員老將,久經沙場的大紅狼卻正式請辭,他要急流勇退了。
“大帥呀,這天下已經太平了,我也想過幾天安穩日子。”
這已不是大紅狼第一次表達“退休”的想法了,以前張啓陽總是溫言挽留,但是這一次大紅狼是真的去意已決:“我是跟着闖王出來的,大半輩子都是打仗,如今外敵盡去天下成平,這以後哇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我這樣的老梆子也該回家享享清福了。”
張啓陽笑道:“只怕這是嫂夫人的意思吧?”
大紅狼能征善戰是一員勇將,卻有個懼內的老毛病,“大紅狼怕老婆”從來就不是什麼秘密,而且一直被人當做是笑料,但大紅狼本人卻毫不在意:“確實是我家婆娘的意思,我也是這麼想的。”
既然大紅狼鐵了心的要“退休”,張啓陽也就不再挽留:“洪將軍征戰經年戎馬半生,就這麼退下去實在是有些可惜了。也罷,回頭洪將軍自行給朝廷上個摺子,朝廷一定會有所表示。”
大紅狼是第一個尊奉復隆皇帝爲正統的闖軍隊伍,不僅是個標杆同時還是一面旗幟,政治意義舉足輕重,他要是退休的話,朝廷那邊怎麼也的意思意思,至少也的安排個清閒的官職什麼的。
“算了,算了,我知道自己吃幾兩乾飯。”大紅狼笑道:“我這兩下子,好勇鬥狠陣前廝殺或許還能派上些用場,如今天下太平了,要我去治理地方,實在沒有那個本事。若是一個弄不好還會苦了百姓,到時候落下個無能的罵名,我這一輩子的英名就全都斷送乾淨了。我知道自己不是當官的那塊料,不想那個,真的不想!”
退休就是退休,索性退個乾淨,根本就不奢求用自己的戰功換取功名利祿,這纔是英雄好漢的胸襟和氣度。
“臨走之前,還有個事情要拜託大帥。”
這都已經要退下去了,還有未了的心願,張啓陽肯定要想方設法的滿足他:“洪將軍還有什麼心願?直管明言就好。”
“我這人歪好也就這樣了,不想其他,只是我家長安,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大紅狼就只有洪長安這麼一個兒子,時時刻刻都在牽掛着他。
但是,大紅狼的牽掛不是擔心他在戰爭有什麼意外,在大紅狼看來,既然上了戰爭那就應該承擔起一切後果,就算是真的隕命沙場那也沒什麼好說的,爲家國而死那叫馬革裹屍,是好男兒應該有的擔當,廝殺了大半輩子的大紅狼懂得這個道理,他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兒。
洪長安的婚事。
洪長安本就是大紅狼的獨子,他最希望的事情就是“退休”之後回到家裡抱着孫子,所以對洪長安的婚事格外上心。
事實上,大紅狼早就爲洪長安物色了一門好親事,並且已經談的七七八八了:他準備讓兒子迎娶劉體純的侄女。
劉體純本就是闖軍大將,是後李自成時代闖軍的重要領導人,和大紅狼的出身是一樣一樣的。
既然大家都是闖軍兄弟,後世子孫締結婚姻也算是門當戶對親上加親了,但郎洪長安卻極力反對此事。
原來洪長安已經有了意中人。
大紅狼不是那種冥頑不靈的人,還沒有迂腐到一定要拆散兒子的美好姻緣的地步,更不會做棒打鴛鴦的事兒。
既然兒子已經有了意中人,索性順水推舟直接上門提親,好趕緊把兒媳婦迎娶進門儘快的抱上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這一輩子也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打聽了洪長安那個意中人的家世之後,大紅狼和洪夫人頓時就惱了臉面,夫妻二人極力反對:因爲洪長安的意中人是一個寡婦。
雖說大紅狼是毅勇軍將領,但他卻出身卑微,從來就沒有名門世家的門第觀念,更不奢求未來的兒媳婦一定就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只要溫良賢惠就行,最重的就是品德。
至於說樣貌和家世,真心不是很看重,哪怕是醜一點窮一點也無所謂。
按照當時盛行的“門當戶對”的社會風氣,大紅狼夫婦已經算是相當開明的家長了。
但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兒子的意中人竟然是個寡婦,而且這個寡婦還帶着個孩子,這是萬萬無法接受的。
別說大紅狼不同意,就算他那個素來寵愛兒子的婆娘都不同意。
爲了這個事情,父子二人幾乎翻臉,父子關係弄的非常緊張。
“我知道我家長安最是信服大帥了,我就是想大帥幫我好好的說道說道,娶個寡婦進門這算怎麼回子事情嘛。”
現在的大紅狼已不再操心軍國大事,而是爲兒子操碎了心。
張啓陽是洪長安心目當中的偶像,張啓陽的話比他這個當爹的都要管用,所以他希望張啓陽能夠說服洪長安,讓他斷了這個念想,別真的和一個寡婦結成夫妻。
“這事兒吧……其實我是知道的!”
張啓陽肯定知道這個事情,因爲軍校生的個人婚姻問題必須上報:“洪長安對那個寡婦情有獨鍾,確有此事,但老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張啓陽開始詳細說起洪長安和那個寡婦的故事。
那個寡婦的男人原本就是軍校的二期生,在戰鬥中身負重傷不治而亡。
臨終之際,拜託洪長安照看家中即將臨盆的妻子。
戰友的生前囑託,洪長安肯定責無旁貸,把戰友的遺孀照顧的非常好。
沒過多久,那個遺孀臨盆生產,誕下一個遺腹子。
就算是有撫卹金,孤兒寡母的肯定也頗爲不易,洪長安將那個遺腹子視若己出,有事沒事就往寡婦家裡跑,一來二去的也就有了情感。
對於這種事情,大紅狼完全可以理解,畢竟在戰爭年代這樣的事情一點都不新鮮。
既然戰友把身後事囑託給了自己,這就是託妻獻子的交情,肯定要把戰友的妻子照顧的妥妥帖帖。
但所謂的照顧最多也就是幫着照看一下家門,多給他們一些錢糧讓他們不飢不寒也就是了,哪有把人家的妻子照顧成自己老婆的道理?
這不就是典型的挖牆角麼?
說的難聽一點,這就叫不要臉!
“老將軍,我不這認爲。”張啓陽說道:“那寡婦本就是忠勇之士的遺孀,若是忠勇之士在天有靈,必然也不願意讓她一輩子守寡,還不如託付於相知相熟的可靠之人。一來全了兄弟情義,再者也免受孤寡之苦。”
這個時候,大紅狼才知道張啓陽竟然贊同這個事情。
大紅狼吃驚的看着張啓陽:“丈夫身爲忠義,戰死沙場之後,家中的婆娘就應該守節,怎好再嫁?那成什麼了?禮數還要不要了?”
守節?
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可以輕輕鬆鬆的說出這兩個字,但那寡婦怎麼辦?
就活該一輩子守活寡了?
就應該葬送一生的幸福?
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至少,在張啓陽的心中,這根本就不是一道理,而是典型的封建禮教。
“要照老將軍這麼說,天下無數忠義之士的遺孀就全都不能再嫁了?就全都得老老實實的守寡不成?”
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不知有多少人戰死沙場身喪異鄉,無數家庭破碎,出現了數不清的孤兒寡母,這對於社會發展是非常不利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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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張啓陽非常鼓勵孤寡男女重新組建家庭,這不僅僅只是爲了繼續發展生產力,同時還是出於最現實的考慮。
死了老婆可以再娶,寡婦憑什麼就不能再嫁一次?
“大帥,你懂的道理多,我說不過你,但是我家長安這個事情,我萬萬不會同意。他若是娶了那個寡婦,就別認我這個爹,要爹孃還是要寡婦,讓他自己選吧。”
大紅狼的態度極其強硬,連一丁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這小子,可以娶個醜女,就算是如大帥一般。”
大紅狼原本是想說“就算洪長安如同張啓陽這樣娶個婢女”他都不在乎,但卻不能娶個寡婦進門,而且還是一個帶着孩子的寡婦。
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對於這個事情,張啓陽一點都不在意,反而面帶微笑的說道:“這婚姻之事,只要男女雙方情投意合,又何必理會旁人的冷眼?當年洪夫人也是大家閨秀了吧?並沒有嫌棄老將軍是個一文不名的叫花子,反而與老將軍私奔出逃,不也締結了美好姻緣的麼?”
“這不是一回事。”
“怎就不是一回事了呢?”張啓陽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將軍就不必太在意了吧?”
“我知道自己說不過你,但這事沒得商量,除非我死了,否則他就別想帶着那個寡婦進到我的家門。”
張啓陽根本無法說服大紅狼,在戰功赫赫的大紅狼退休之際,卻因爲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事弄了個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