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二號”作戰計劃歷時數年,已到了最後的收官階段,大明朝已經基本控制了緬甸、越南和大半個暹羅,並且派遣駐軍和流官,一改以往那種藩屬國的統治方式,改爲事實佔領。
毋庸置疑,這是一場軍事上的輝煌大勝,是本朝武功的巔峰。
但是,從最現實的角度考慮,卻是一筆虧本的買賣。
雖然實際控制了半個東南亞,除了少量還算富庶的地域之外,絕大部分區域都是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所取得的利益還不夠支付佔領成本,完全是由大明朝往外貼錢才能繼續維持。
打了好幾年的戰爭,打勝了後還要掏自己的腰包進行補貼才能面前維持下去,誰都沒有想到會出現這幅情形。
一時間,反對的聲音鋪天蓋地,“窮兵黷武”“誤國誤民”的聲音再一次高漲起來。
因爲生產力的侷限性,對於東南亞的佔領確實得不償失,因爲技術發展的天然限制,數不清的礦藏根本就無法利用,人口優勢完全發揮不出來。
在所有徵收的物資當中最大宗最值錢的就算是當地的粗糖了,這也是唯一一個可以稍微抵消一點佔領成本的東西。
至於說那些水果、稻米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運回來之後比大明自產的還要昂貴,根本不夠支付運送的費用。
打了半天,死了那麼多人,就是爲了賠錢?
那還打個屁呀!
因爲看不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對於這場戰爭的批評之聲越來越強烈。
“腐儒之見!”陳茂毫不客氣的批駁了這種說法:“若以金錢而論,江南財賦爲天下之最,不僅補貼川蜀、雲貴,還輸於廣南東西兩路,這也是賠錢的。難道說朝廷就不要川蜀不要雲貴不要廣東廣西了嗎?要照你們這麼說,是不是應該把閩地也棄之不顧?”
川蜀是因爲經歷了長達幾十年的戰亂,民生的恢復必須由朝廷進行補貼,雲貴那就不必說了,歷史上有名的窮困之地。
雖說兩廣的情形稍微好一點,但是因爲對於東南亞戰爭的支持,也出現了財政赤字,也就是說現在的朝廷還欠着地方政府的錢呢。
從狹義的角度來看,這些東西也是賠錢的,是不是就可以不要了呢?
因爲佔領成本太過於高昂,就放棄佔領,把已經吃到嘴巴里的肉再吐出去,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英吉利人、荷蘭人、佛郎機人無不意圖染指,我大明臥榻之側豈能容西方蠻夷酣睡?”陳茂大聲說道:“若是任憑西夷佔領,遲早威脅到我,不如趁機佔領。些許的佔領成本,總輕於日後直接與西夷開戰。”
經過這幾年的時間,陳茂已經從五品的兵部郎中“榮升”爲右侍郎,是個三品的大官,但卻不是主官,而是傳統意義上的“三把手副官”,但這一點都不妨礙陳茂宣揚自己的思想:擴張理論!
因爲陳茂有深厚的軍校背景,又是當今天子面前的紅人兒,升遷的自然比較快。
最要緊是他的思想理論得到了很多年輕的底層官員的響應,隱然是成爲一股雖然不大但卻有很多人擁護的勢力。
可惜的是,擁護陳茂的這些官員大多人微言輕,無法在朝堂上對他形成強有力的支持。
作爲兵部官員,在這個事情上當然有很大的發言權,但卻沒有人支持他的觀點。
真正對陳茂形成強有力支持的反而來自法司衙門,作爲右僉都御史的錢謙益第一個站出來,對陳茂表示了支持。
錢謙益錢老大人這個右僉都御史是個四品,不過他的這個四品官來的有點虛,因爲在他之上,還有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和左僉都御史這些個上司。
名義上是都察院的“六把手”,其實根本就派不上號。
因爲按照大明朝的體制,排名前五的那些個上司們並沒有定員編制,每個職位並非只有一個人,而是有好幾個之多。
所以他的這個職位遠遠談不上位高權重,僅僅也就是比單純的御史和地方風紀官高一級而已。
雖然不是主官,甚至連排名前三的部門副官都算不上,但錢謙益卻擁有一個陳茂不擁有的巨大優勢:他會做官。
錢謙益錢老大人做官的本事,絕對位列三甲之內。
他原本就是前前朝的部堂主官,在官場上到處都是熟人,拉幫結派左右逢源的本事在官場上發揮的淋漓盡致,簡直如魚得水。
據說他又巴結上了張大帥,隱然就是毅勇軍在朝堂之上的傳聲筒,下面還有江南學社的文人爲其搖旗吶喊鼓掌助威,反而擁有不小的影響力。
打仗的事情其實和他這個法司官員沒有一點關係,但他卻知道自己必須在這個事情上表示出對陳茂的支持,而且必須是強有力的支持,因爲這是張大帥的授意。
張大帥就是他錢謙益的靠山,只要是張啓陽的話,無論是非對錯,他都一定會照辦。
當然這不是爲了家國天下,也不是出於忠義之心,完全就是爲了自己的仕途考慮。
站立在朝堂之上慷慨陳詞指點江山,從來就是錢謙益錢老大人的拿手好戲,頓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很快就說的口吐白沫了:“緬甸、交趾、暹羅各地皆應納入我大明之版圖,行實際之統治。假以時日遷移大量民衆,以軍事佔領爲輔,以文字宣教爲主,必可成爲大明永固之疆土。”
這只不過是錢謙益的個人想法罷了,至於說如何宣教,如何才能把東南三國變成大明朝的永固疆土,那根本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不是來解決問題的,他是來罵人的:“棄三國之地如棄我大明疆土,有此言論者,皆爲國賊,我輩當誅之!”
只要吞併了東南亞三國,那就是大明朝的國土了。
誰要是對這場軍事行動橫加指責,那就是賣國賊,一定要口誅筆伐罵他一個永世不得翻身。
雖然沒有什麼治國理政的真本事,但罵人好歹也是個本事了,而且錢謙益錢老大人深諳此道:我不知道功過是非,也懶得理會對於錯,我只管先佔據一個道德制高點,給反對我的傢伙先扣上一個賣國賊的大帽子,然後調動江南學社的文人們狠狠的罵,先罵他一個狗血淋頭再說。
反對我就是賣國賊,這樣的論調確實滑稽,但卻有效。
雖然陳茂之言有理有據,但那些反對者卻不怎麼怕他,他們最怕的是錢謙益這種滾刀肉,而且是老牌的滾刀肉,若是招惹了他必然會死纏爛打被罵的寢食難安。
“朝中有些宵小之輩,目光短淺之極,空有昂昂七尺之身,混不如巾幗婦人。”
錢謙益錢老大人已經開始拿柳如是說事了:“我家有一侍姬,諸位都是知道的,柳氏者,本是出身微賤的風塵女子,卻知國家之大,毅然從軍,爲的就是家國朝廷。想那柳氏不過一風塵柔弱的女流之輩,卻有如此剛毅之舉,你們這些大言之輩連一煙花女子都不如,就不知羞恥二字怎麼寫的嗎?”
柳如是是怎麼走的,錢謙益當然心知肚明,但這一點都不妨礙他說的慷慨激昂,把自己說成是滿門忠烈的忠義之人。
若是別人,肯定不好意思說出這種事情,但這是錢謙益,不是別人。
滿朝文武,誰也不好意思那自己去和柳如是相提並論,頓時就啞了火。
“臣附議錢大人之言!”
關鍵時刻,一位重量級的人物挺身而出,對錢謙益表示出了強烈支持。
“靖南公請講!”
這位主動站出來支持錢謙益的不是別人,正是靖南公黃得功。
不是如陳茂那樣有理有據的講述理論,更不屑於如同錢謙益那樣撒潑打滾的罵大街,而是直接用行動支持:“昔成祖皇帝時,就曾遠征緬、交趾、暹羅三國,終而未競全功,以至有今日之患。當此我大明國立強盛之際,自然應該追前功而競之。漢徵匈奴唐伐高句麗,初定天下格局,我大明之文治武功遠邁漢唐,征討不臣有何不可?爲何總有人故意發驚人之言而譁衆取寵?臣願遣健卒六千之數遠征三國之不臣賊子,一應供給不需國庫分毫,總不會有人再胡亂指摘了吧?”
雖說黃得功不是藩鎮,其實也和藩鎮差不多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動用自己的私兵花自己的錢糧,給朝廷去打仗,這份忠心簡直高到了天上去。
聽了黃得功的這一番話語,坐在御座之上的永王微微一笑。
他立刻就知道了,不久之前對翁皇后說的那些話,已經起作用了。
他黃得功就是大明朝最大的外戚,也是翁皇后和朱長生最大的外部支援力量,既然他已經知道了翁皇后馬上就要升格成爲太后,朱長生馬上就成爲新一代的大明天子了,一定會在這個事情上鼎力支持。
一來是可以討得皇帝的歡心,對他更加放心,再者一年多之後,等到朱長生繼位的時候,也算是有一樁可以拿得出手的“‘武功”了,而黃得功本人的地位則更加固不可搖。
這是後黨和外戚對皇帝準時退位的一種投桃報李的舉動,同時也是爲了新皇帝樹立權威。
這才真正的政治高手。
陳茂磨破了嘴皮子,錢謙益再怎麼撒潑打滾,都不如黃得功在事實上的強力支持更有作用。
黃得功都已經明車明馬的大力度支持了,對於這些官場上的老狐狸們而言,眼前豁然開朗,頓時就明白了形勢到底是什麼樣子。
對東南亞三國的戰爭,必然就是下一位皇帝的施政綱領之一,而且已經作爲國策的一部分確定下來了,要不然他黃得功不會傻乎乎的出這個頭。
同時得罪當今的天子和未來的皇帝,誰也不會傻到那種程度。
就算是不爲大明朝考慮,還能不爲自己腦袋上的烏紗帽考慮一下嗎?
還能不爲自己的將來考慮一下嗎?
陳茂身後的張大帥和兩位皇帝,再加上黃得功這個地方實力派,本身就已經擰成了一股繩,誰要是再反對的話,那就真的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了。
於是乎,風氣立刻陡然,馬上爲之一變。
“臣愚鈍,至今方能領會陛下之深謀遠慮。”
“攻佔緬、越、暹三國,實是未雨綢繆之見,老成謀國之章,爲我大明計,爲我子孫萬世計,當不惜代價拓展疆土。”
“開疆拓土之事,從來就是國立至盛之舉,古有祖龍一掃天下成一統之勢,今有我大明匡四方王天下之隆,必流傳後世與日月同輝。”
“爲長遠計,唯有在三國設府衙置流官,成深固不搖之勢,方爲萬世之基。萬不可目光短淺止步於此。”
一瞬間,風氣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態度改變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這就是大明朝的官場,這就是大明朝的官員。
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皇帝的用心,只是出於自身的利益作出任何決定,不用點手段根本就不能讓他們服服帖帖。
越是這樣,永王就越覺得這個朝廷真心沒有什麼意思,還是軍校那邊更好。
在軍校裡邊,大家的目的都是明確而且統一的,從不計較個人的利害得失,只是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奮鬥終生:我族長興!
唯一值得安慰之處就在於,雖然用了一些手段,卻終於把整個大明朝擰成了一股繩,正式朝着對外擴張的路途邁出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