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才登門,還不等他開口,張啓陽就已曉得他所爲何來,笑呵呵的開口道:“我親手寫就的那份報捷文書可有不妥之處?”
許文才也沒有答話,先是抱着茶壺對着嘴狠狠地灌了幾大口,將喉中火澆滅,才放下茶壺說道:“何止是不妥,那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想立功受賞本是人之常情,小吳莊民團奮勇廝殺折損極重,小公爺您身爲小吳莊民團之首,便是多討要些封賞亦無不可,但格斃僞酋黃臺吉一說,有些太信口開河了。”
許文才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在說:我知道你們小吳莊民團有功勞有苦勞,想多要點賞賜的心情也完全可以理解,大不了再把殲敵數字多報一些也就是了,可不能用“幹掉黃臺吉”這種事拿來說啊。這麼粗劣的瞎話連我都不信,你就別去騙朝廷了,根本就騙不過滴!
這本是一番好意提醒,想不到張啓陽卻好似受到了莫大侮辱一般,竟然急赤白臉的大喊大叫起來:“許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分明就是在說我冒功!格斃虜酋黃臺吉之事千真萬確,你許大人也是親眼看到的。”
許文才確實看到了,不過他看到的是張啓陽一刀砍了那個俘虜的腦袋,至於那個俘虜的真實身份,呵呵噠!
自從俘獲那人之後,你張啓陽張小公爺就把那人死死的攥在手中,第二天就砍了,除了你本人之外,誰也不曉得他到底是誰!現如今死無對證,還不是由着你信口胡說。
“旁人不信那是僞酋黃臺吉也就罷了,你許大人怎麼也不信呢?那黑水金龍纛是假的?那佩刀也是假的?”
許文才是真的想跟張啓陽好好說道說道,不管是黑水金龍大纛還是滿清皇室的專業佩刀,都千真萬確不會有假,也就是說物證全都是真的,但這並不能證明被張啓陽當衆幹掉的那個倒黴鬼就是黃臺吉本人。
因爲這一切完全不符合常理。
首先,以黃臺吉的身份,不可能來到小吳莊這樣的小小鄉村,更不可能僅僅只帶着幾百個親衛和一千多奴兵在大明朝京師一帶活動。
即便真如你張啓陽所言,那個俘虜真的是黃臺吉,那你爲什麼不把他遞解進京交給朝廷處置?
活捉敵國皇帝獻俘與陛下,這是何等的榮耀?會得到多大的賞賜你不會心中沒數吧?但你卻沒有那麼做,而是一刀把俘虜變成了屍體,分明就是殺人滅口想要弄一個死無對證的結局。
這絕對不可能是真的,這是連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事情,你張啓陽爲啥就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呢?
許文才說的這些完全符合邏輯,而且有理有據,但張啓陽卻是一副抵死不認賬的模樣,竟然做出一副惱羞成怒的嘴臉:“許大人不信就不信吧,就算是我說破了嘴皮兒,你還是不會相信。那就索性各報各的好了。”
好言勸不了作死的鬼,既然你張啓陽執意要說這種連鬼都騙不了的鬼話,那也由你。
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別把我許文才和巡河營的兄弟們牽扯進去就好,許文才起身又喝了一大碗茶水後拂袖離開。
京師,內城南大街,羊角衚衕。
黑木匾額上“快通車馬行”這幾個字剛剛用金粉描過,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時有揹着褡褳的貨主和殷勤的店夥進進出出。
要是仔細一點的話,還能聽到從後院傳來的驢馬之聲。
“快通車馬行”的規模已經相當龐大,成爲京師一帶的“物流”巨擎,整日裡都是忙忙碌碌的樣子。
作爲執掌車馬行之人,金絲雀鮮少拋頭露面,大事小情多交給前房的幾個主事掌櫃打理。如往常一樣,熬過了正晌午之時的燥熱之後,金絲雀躲在後廂的蔭房捧起了書卷,隱隱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頭也不擡的問道:“不是早就說過了麼,尋常的生意讓主事掌櫃看着辦理即可。”
那個老實巴交的店夥計站在門外,很是恭敬的隔着竹簾子和金絲雀對話:“金姑娘,外間裡有個人,指名道姓的要見您。”
輕輕翻過一頁書,金絲雀淡淡的問了一句:“是甚麼人吶?”
“那人自稱姓張。”聽了這句話,正在悠閒讀書的金絲雀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撩起竹簾就往外走,轉瞬之間卻又退了回去。
來到梳妝檯前,對着那邊從紅毛商人處買來的玻璃鏡照了照,稍稍整理了一下妝容,這才踩着小碎步來到前廳。
“小公爺,您怎麼來了?”張啓陽哈哈大笑着說道:“怎麼?我不能來?”
“小公爺說笑了,這生意本就是小公爺的,小公爺想甚麼時候來就甚麼時候來,哪個又敢阻着小公爺了?”金絲雀淺淺的笑了笑:“若有甚麼事情小公爺只需遣人捎個口信兒,婢子自會到家裡去面見小公爺,怎麼好勞動老爺跑這麼遠的路到京城裡來呢?”
“都是自家人,就甭和我說這些拜年的甜蜜話兒了。”
“平白無故的,小公爺不會放下小吳莊的民團到京城來閒逛,既然來了必然有事。金絲雀笑的雲淡風輕,既不失尊重又不太張揚的對那些目瞪口呆的店內夥計說道:“這位纔是本號真正的東家,我只不過是幫小公爺照看生意而已,大家都來行禮見過。”
“別,別鬧這個客套。”張啓陽哈哈大笑着說道:“你們給我見禮,我還的給你們賞錢,大家都免了吧。”
整個快通車馬行,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手,雖然很多人都知道當家做主的金絲雀背後還有一位真正的東家,但見過張啓陽本人的卻少之又少。
而且張啓陽素來深居簡出很少到京城走動,所以有很多新加入的店夥計根本就不認識他這個“幕後大老闆”。
金絲雀知道張啓陽不喜高調張揚,簡單的介紹了一下之後就引着他到了後廂。
落座、奉茶。
張啓陽隨口問道:“最近的的生意怎麼樣了?”
金絲雀老老實實的回答:“不好,很不好,扣除成本之後,這個月還是要虧的。”
快通車馬行看起來好像是很紅火的樣子,其實多是些沒有油水的小生意,那點賺頭還不夠自身的運營費用。
現如今這世道亂的很,到處都是刀兵血火,大宗貿易根本無法正常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