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歷來就沒有兵馬大元帥這一說,也沒有誰能真的統領天下兵馬。
從洪武朝之後就沒有了丞相這個官職,而是分設六部和內閣,爲的就是防止出現權臣。
現在崇禎皇帝一下子就封出來一個大元帥和一個左丞相,並沒有任何現實意義,最多隻能算是表明對張啓陽和許文才的一種態度罷了。
“爾等當以朕爲鑑,勿以朕爲念。國事淪落至此,朕當死社稷!”崇禎皇帝踉踉蹌蹌的朝着北邊去了,頭也不回的朝着身後的衆人擺了擺手:“去吧,你們去吧,若上天依舊卷我大明,或許還有些許希望,去吧!”
一直陪着崇禎皇帝的太監,王承恩跑了過去,攙扶着步態歪斜的崇禎皇帝,和他一起繼續往北而去。
崇禎皇帝決意死社稷,這是君王最後的尊嚴和擔當,別人不便阻攔。
那隆隆的炮聲就是大明朝的喪鐘,從太祖洪武皇帝開國至今,煌煌大明已到了落幕的時候。
張啓陽跪倒在地,朝着崇禎皇帝的背影遙遙一拜,旋即跳將起來,一把抄起崇禎皇帝丟下的那把佩刀高聲大吼:“左右,聽我號令。所有人,除掉外衣。”
這個時候還穿着官服,實在太不方便了。
尤其是四位殿下,全都穿着宮衣,遠遠的就能看到,簡直就是最顯眼的目標。
就在衆人手忙腳亂的脫下最外面的正裝之時,耳畔又傳來張啓陽的厲聲呼喊:“前門已破,賊兵必然蜂擁而入,隨我走神武門。
沿途一切阻路之人,不論是良是賊,格殺勿論。我等身死是小,保護殿下爲重,切記!大明的存亡斷續就在我們手中,護住四位殿下,跟着我衝出去。”
在這個王朝覆滅的最後時刻,作爲帝國中樞的京城已紛亂如沸。
外城早已攻破,闖軍已打進了內城,正在調集火炮胡亂轟擊皇城的城牆,最後殘存的部分官軍和內衛還在激烈抵抗,而部分找到突破口的闖軍已經進入到最核心的宮城當中了。
喊殺和尖叫聲此起彼伏,彷彿一曲宏大的樂章。
躥起的火苗帶着扯地連天的黑色煙柱升騰起來,四面八方都是紛紛落下的餘燼和四下瀰漫的濃煙。
宮裡的內宦們不顧一切的撬下滴水銅缸上的純金包裙,揣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往外跑,剛一出去就遇到闖軍的前鋒部,頓時嚇的魂飛魄散,哭喊着又跑了回來。
張啓陽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頭,掄起佩刀砍翻了一個驚慌哭喊的太監,藏在太監懷裡的金銀珠玉頓時滾落在地,卻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扯着嗓子高聲喊叫:“擋路者,死!”
剛剛跑過鍾粹宮,這支不大的隊伍就脫節了。
永王和昭仁公主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根本就跑不動,跟不上隊伍的突進速度,已被遠遠的甩在後面。
那幾個內廷宿衛又返身跑了回去,把他倆一把抱起來扛在肩頭,纔沒有掉在在隊尾。
已走投無路的太監們認出了小王子和小公主,哭喊着朝着這邊彙集過來。
在極度的紛亂當中,這些個太監早已六神無主,只是感覺到王子和公主身邊一定會有大量的侍衛保護,本能的朝着這邊奔跑過來。
這支隊伍的規模若是太過於龐大,一定會引來闖軍的注意,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張啓陽的第一反應就是衝出去,二話不說掄起刀子又是一通砍殺。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隊賊兵闖了進來,挺着刀槍大聲怪叫着一陣衝殺。
幾個侍衛根本就抵擋不住,只是死命的護着太子和長平公主往後退卻,直到和張啓陽等人匯合之後纔算是稍微穩住了局面。
就在這個時候,從鍾粹宮的西北角跑出十幾個人來,其中就有三位侍講學士。
侍講學士是太子的“班主任老師”,原本有四位,現在卻只剩下了三個,另外一個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陛下在哪?陛下怎麼樣了?”
“陛下已決意死社稷!”不等許文才把話說完,這三個侍講學士就放聲痛哭起來。
這個時候的許文才顯然比這幾個飽讀詩書的老儒生更加果斷:“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上啼哭?陛下要我等護衛太子突圍,快跟着張侍講衝出去。”
平日裡,這幾位滿腹經綸的“班主任”對張啓陽這個“副科老師”很不感冒,尤其不認同他的那一套“唯武力論”的歪理邪說,並且因此爆發過好幾次爭吵。
現如今卻什麼都不顧不得了,一個個跑的氣喘吁吁,全都把張啓陽當成了擎天保駕的“大救星”。
“太子安在,我大明就在,快護着太子衝出去,還能再圖將來。”
“張侍講血勇無雙,真乃國之忠士。”
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張啓陽已懶得再和這幾個太子師說話,直接把身邊的侍衛們召集過來,將手中還在滴答着鮮血的刀子一橫,氣勢洶洶的說道:“生死一線的時候到了,大家蝟集一處,死衝過去纔有生機,跟我來!”
賊兵越來越多,形勢愈發險惡,這些個侍衛早已六神無主,更不的應該往哪個方向突圍,有些人甚至覺得不應該這樣硬拼,而是應該利用宮中的地形稍微抵抗,然後再找機會往外衝。
關鍵時刻許文才的態度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雖是一介文官,但許文才畢竟是帶過兵的,又參見過“八灣河血戰”,最是清楚士氣的重要性。
猛然扯下阻礙跑動的中衣衣襟,撿起一根護缸提木高聲大喊:“張啓陽乃是欽命的兵馬大元帥,曾在八灣河格斃僞皇酋黃臺吉,乃是不世出的無雙勇士,大家跟着他,衝過去才能求存圖活,請張帥下命令吧。”
許文才的話明顯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就好像是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元帥,張啓陽指着正北方向大聲呼喊:“敵在正前,衝!”
幾十個人吶喊着衝了過去,前方那些個賊兵是己方數倍之多,看起來氣勢洶洶。
侍衛和幾個文官在張啓陽的帶領下硬着頭皮衝了過去,稍微砍殺了幾下,敵人竟然一鬨而散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狀況,並不是因爲侍衛們的戰鬥力有多麼強悍,畢竟他們只是治安力量而不是衝鋒陷陣的軍隊,個人的戰鬥力或許不多但團戰能力確實非常薄弱,不大可能是闖軍的對手。
最關鍵的因素就在於闖軍根本就沒有戰鬥意志。
皇城那邊的戰鬥還在激烈進行,這些人寧可冒着巨大風險也要先衝進宮城,他們不是來打死打活的作戰殺人,而是了一個“財”字。
攻破京城,那些個當官的自然是高官厚賞風光無限,底下這些個大頭兵們只能找機會撈錢了。
世人皆知皇宮是全天下最富麗奢華之處,隨便什麼東西都非常非常的值錢,簡直就是海龍王的寶庫,稍微拿幾件像樣的物價兒,就夠吃幾輩子的了。
到處都是宏偉的宮殿,到處都是精美的御用宮廷器物,平日裡看都看不到一眼的東西,這個時候卻可以隨便拿隨便搶,誰要是還拼死拼活的去戰鬥那纔是腦袋有毛病呢。
對於這些個首先衝進來的闖軍而言,不顧一切的揣東西拿財物纔是最要緊。
至於說交戰,誰愛打誰打去吧,反正我不打。
只要是不阻礙他們搶掠,隨便你是誰,隨便你往哪裡跑,幾乎沒有人在意。
雖然人數衆多,卻沒有頑強的戰鬥意志,滿腦子想的都是發財,自然是一觸即潰。
一行人很順利的衝出了宮城,繼續沿着後殿大道一路往北。
皇城的戰鬥還沒有完全結束,局面比宮城之內更加兇險,戰鬥也更加慘烈。
滿眼都是晃動的闖軍的身影平日裡,這些個侍衛相當威武,但是在這個時候反而不如一羣有經驗的老兵,始終處於慌亂無措的狀態。
跟上來的那些個官員就更加的不必說了,尤其是那幾個侍講學士,簡直就是被嚇破了膽的鳥雀,始終縮在隊伍正中瑟瑟發抖。
這些人全都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若是說起文章之盛妙筆生花的本事,整個大明朝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他們,一旦到了真刀真槍生死搏殺的時候,就全都成了一無是處的廢物。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還是有些個道理的。
後殿大道一帶,多是些高官大臣的府邸,是京城最繁華的“富人區”,平日裡多是鮮衣怒馬的世子王孫和紫綬金章的勳貴大臣,這個時候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氣象,到處都是淒厲的呼喊和雜亂的人羣。
闖軍瘋狂的砸開一扇扇緊閉的大門,一擁而入的衝進去,不顧一切的搶掠財物俘獲年輕貌美的女子。
昔日裡權勢滔天的世家大族在這場浩劫當中首當其衝,平日裡積攢下來的浮財全都成了闖軍的戰利品,舊有的秩序已經被砸的稀爛,新的秩序還沒有建立起來,這個時候的混亂已到了極致。
眼看着數不清的闖軍散佈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生出了無力迴天的乏力感。
就算是衝出了宮城又能怎麼樣?外面還有更大的混亂和更多的敵人在等着他們。
整個京城都已經陷落了,還能逃到哪裡去?
“衝,繼續前衝!”張啓陽拼命揮舞着佩刀,聲嘶力竭的大喊:“前衝三百步,到了神武門,援兵即可到來,誰要是落在後面了,我可不管他。殺!”
謊稱有援兵,同樣的把戲早在小吳莊的時候就已經玩過一次了,許文才早就領教過這一招的厲害。
連崇禎皇帝都保不住了,還有個屁的援兵啊,這擺明了就是一句激勵人心的謊言。
明明知道是謊言,也只能當真了,因爲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了別的辦法。
當張啓陽第一個衝過去的時候,許文才也只能硬起頭皮往前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