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峒曾行走間,衣袂飄飄,鬍鬚無風自動,自有一股儒雅氣度。
這氣質,讓鍾問筆目光一凝。
如果說之前的顏壽雄是還未綻放的花骨朵,那眼前的老者絕對是歷經風霜的蒼松,傲然而立,想擊敗這老人並不容易。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鍾問筆拱手,臉上掛着濃濃的笑容。
侯峒曾回答道:“老朽侯峒曾!”
“侯峒曾?……哦,原來是侯老先生,失敬失敬,久仰久仰!”鍾問筆雖然在魯王麾下任職,卻少有接觸政事,不知道侯峒曾的情況。
然而,他又不能直接說不認識,便打哈哈說話。
侯峒曾站定後,打趣道:“老朽名不見經傳,鍾先生若是不認識,直接說就是,不用這樣。一番吹捧弄得老朽飄飄然,反而不好。”
“哈哈哈……侯老謙虛了!”鍾問筆話鋒一轉,道:“侯老有什麼指教?”
侯峒曾微笑道:“老朽倚老賣老,倒是有那麼點話想說。”
鍾問筆道:“您請!”
侯峒曾說道:“鍾先生的字毋庸置疑,是一副好字。從字體上看,博採衆長,更是了不得。剛纔顏小哥說了五個‘不’字,這一點是學自王羲之,字體也有書聖的一些風格。”
鍾問筆道:“侯老言之有理!”
侯峒曾繼續道:“再看其餘的字,仔細觀察一撇一捺一橫一豎的特性,這幅字兼具了顏體字筆勻藏鋒、內剛勁外溫潤的特點。一副字,能兼具兩種字體的特性,殊爲不易。”
鍾問筆點頭道:“侯老謬讚了!”
侯峒曾再一次說道:“更絕的是,如果真的對各種字體瞭如指掌,還能發現這幅字兼備了柳公權創出的筆法端正、剛勁有力的柳體字神韻。”
鍾問筆眼眸一凝,心中悚然。
眼前的人,眼力卓越。
鍾問筆神色嚴肅的道:“侯老目光如炬,在下佩服。”
侯峒曾對鍾問筆言辭的變化沒有放在心上,微笑道:“我對鍾先生更佩服,因爲這一幅字除了顏體字和柳體字的風格外,細細揣摩字體的構架,還能發現趙孟頫陛下字體的
嚴整、筆法圓熟特性。三種字體的風格,嫺熟的匯在一起,非常不簡單。”
鍾問筆心中咯噔一下,如果說之前他佩服侯峒曾的眼力,可侯峒曾提出了趙孟頫的特點,鍾問筆心中已經非常忌憚。
必須小心,否則容易在這裡翻船。
鍾問筆問道:“敢問侯老,還有什麼發現?”
“有!”
侯峒曾點頭,語氣肯定。
鍾問筆道:“請侯老不吝賜教!”
侯峒曾說道:“鍾先生的能力在於博採衆長,學習了各家各派的風格,然後納入自己的一筆一劃中。再仔細的分析琢磨,甚至能從裡面發現一絲趙佶瘦金體的痕跡。這樣博採衆長的書法殊爲難得,令人佩服。鍾先生,單憑這一點,請受老朽一拜。”
鍾問筆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不說侯峒曾的年齡,但是那一眼看穿他書法構架的眼力,鍾問筆就不敢讓侯峒曾行禮。
侯峒曾固執的要行禮,鍾問筆也只能跟着行禮。
兩個人的做法,讓周圍觀看的百姓一陣喝彩。
楊梟看着鍾問筆的應對措施,心中也忍不住一陣誇讚。如果之前鍾問筆向顏壽雄行禮時,顏壽雄也向鍾問筆行禮,便不會輕易落敗。
處事手段,便是鍾問筆的長處。
侯峒曾行禮後,環顧一圈,嘴角有了一抹笑容。
之前因爲顏壽雄的原因,衆人都無比的佩服鍾問筆。在那時候,侯峒曾如果直接發難,難以立足。然而,一番誇獎的話語,既彰顯了侯峒曾自己在書法上的涵養成就,也誇讚了鍾問筆,讓所有人認爲他沒有針對鍾問筆,也讓衆人接受他的分析。
鍾問筆心中有些飄飄然,道:“侯老上來就一通誇讚,在下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還請侯老不要藏拙,說一說不當之處。”
侯峒曾越是誇讚,鍾問筆心中反而越沒有底。
故此,鍾問筆主動詢問。
侯峒曾說道:“對於這一幅字,老朽的確有一點淺薄之見。”
“請說!”鍾問筆打起精神道。
侯峒曾神色嚴肅,說道:“借用之前鍾先生對顏壽雄的
話,這一幅字成也博採衆長,敗也博採衆長。”
鍾問筆聞言,心中咯噔一下。
侯峒曾不管不顧,繼續道:“如果看不出這些字體的痕跡,這一幅字絕對是好字。然而,一旦看懂了各種字體的搭配,便感覺有了隔閡。各方面搭配都很好,可總感覺形不散而神散。看上去非常不錯,卻沒有融會貫通於一爐的感覺。”
周圍觀看的人聞言,再仔細的觀看這一幅字,都連連點頭。
“我也看出來了,這一幅字的確兼具了柳體字的特點。一筆一劃筆法端正、剛勁有力,如果鍾先生以柳體字書寫,必定是大家風範。”
“顏體字的特點也展露無遺啊,以顏體書寫,必定是剛正磅礴,端莊大氣。”
“我看啊,如果採用瘦金體書寫,也是一副好字。”
……
衆人議論紛紛,聲聲議論的話傳入鍾問筆的耳中,他聽到了後,非但沒有半點自得和驕傲,反而覺得處處都是諷刺。
侯峒曾的點評,戳中了他的要害。
不過,鍾問筆畢竟心思沉穩,他微微一笑,道:“侯老的分析鞭辟入裡,更說到了在下的心坎兒上。這些年,在下一直嘗試着把這些字融爲一爐,可惜至今都還沒有成功。侯老能看出在下的方向,真是厲害。”
“論眼力,在下自嘆弗如。”
“然而,書法的較量,終究得落在紙上,得看寫在紙上的字。所以,請侯老執筆書寫,讓衆人一飽眼福。”
鍾問筆心中很着急,臉上卻風輕雲淡。
一番話不卑不亢非常得體,讓在場的衆人更是欽佩鍾問筆的心胸。
侯峒曾點頭道:“也好,拿紙筆來!”
顏壽雄聽了侯峒曾的點評,也佩服不已,當即讓身邊的小廝把筆墨紙硯拿過去。侯峒曾接過後,沒有讓小廝磨墨,而是自己拿着墨條,慢慢的磨墨。
這一情形,更讓鍾問筆忌憚。
鍾問筆看向阮大鋮,微不可查的點頭。
阮大鋮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他擠出人羣后,吩咐了一番,時間不長又回到人羣中,繼續盯着正默默的侯峒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