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驟離

莊益民當時就跳了起來:“不行!堅決不行!你只管念好書就行了,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莊曉很平靜地問:“你還有什麼辦法嗎?”

莊益民猶豫了一下:“我會去找你魏叔叔再商量一下。”

媽媽面露不忍,欲言又止。莊曉心裡明白:“魏叔叔不肯借錢吧。”

媽媽還是沒忍住:“肯倒是肯,就是條件太苛刻了。”莊益民亦嘆了口氣。

魏叔叔在之前的訂單薪酬上就非常剋扣, 莊益民念着過去的交情, 也爲了長期的訂單來源, 都忍了下來。這次連莊益民都覺得無法接受, 說明魏叔叔趁火打劫, 提出的條件已經苛刻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了。

莊曉無奈:“爸,你放心。我保證不偷不搶,保證那錢的來路合法合理, 絕對不會做觸犯國家法律、違背道德良心的事。你就相信我這一回吧。”說到最後眼裡滿是哀求。

莊益民和妻子對望一眼,只得將信將疑地答應了。

晚自習課, 高三(5)班的教室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深深地埋首於書山題海, 奮筆疾書。莊曉也將頭埋得低低的,但在她面前只鋪着一張紙, 紙上有序地寫着“巴西”、“德國”、“英格蘭”、“意大利”等名詞,偶爾寫上幾筆,更多的是閉目沉思。

張嘯看着如老僧入定般的莊曉,猶豫再三,還是輕聲叫到:“曉曉。”

莊曉只微微搖頭, 沒有應聲。

過了一會, 張嘯又喊:“曉曉。”

莊曉無奈, 睜開眼看向張嘯:“阿嘯, 我現在在想很重要的事情, 有什麼事過會兒再講,行嗎?”說完重又閉上眼睛, 假裝沒有看到張嘯臉上覆雜的神情。

對於2002年世界盃場次勝負情況,雖然莊曉當時記得非常牢,但畢竟隔了十年的時間,有些小組賽的勝負和比分她已經有些模糊,需要用力地回想,前後地聯繫,才能理清思路,最終得到準確結果。

莊曉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次彩票的投注,更是她家背水一戰,絕境求生,容不得半點閃失,她必須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務必求出精確的數字。全神貫注於世界杯足球彩票計算的莊曉,對於這段時間被她忽視的張嘯,只能在心裡說聲抱歉。她想,等過了這段時間再好好陪他吧。

一個星期之後,莊曉再度回到家中,卻被告知僅僅借到了3千塊錢。

莊益民在之前墊付材料費的時候就向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錢,大家都明白他的現狀。有錢的不肯再借給他,生怕有借無還;沒錢的就算肯借,也有心無力。更不用提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

莊曉心中冷笑,不管重來多少回,醜陋的人心同樣的醜陋。

莊益民嘆息:“想不到我最後竟然還是靠着朋友的朋友才借到點錢,半輩子真是白活了。”

朋友的朋友?莊曉心中一動:“那朋友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李傑,開個小酒吧,人很豪爽。”

果然是他!莊曉苦笑,算上十年前的那次,他已經救了她兩次了。以後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答謝他。

“3千塊錢足夠了。”莊曉說着,將她一個星期以來冥思苦想的結晶——2002年世界盃各場球賽勝負單子交到爸媽手中。

莊益民和李娟對望一眼,互相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異。莊益民雖然也看體育頻道,但都是泛泛而看,並沒有特別的關注點,對足球的認知僅限於感嘆國足的臭腳,更別提買足球彩票了。他們也不記得自己女兒有此愛好。

莊曉有些忐忑,爸媽會不會懷疑到什麼,畢竟自己的改變這麼明顯。從貪玩耍小聰明到發憤圖強,從任性驕縱到沉穩懂事,從對足球一無所知到寫出精確的勝負單子。。。。。。看着爸媽眼中一覽無餘的驚疑,莊曉不禁顫聲喊道:“爸,媽。。。。。。”

再次與丈夫對望一眼,李娟慢慢走過去,撫摸着莊曉的頭髮:“我家小囡長大了,懂事了。不過在媽媽心中,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囡。”

“媽——”莊曉哽咽。

2002年世界盃體育彩票以“散票”和套票兩種形式在全國統一發行,統一設獎。並且採用了意大利的玩法,以世界盃第二階段16場比賽的成績做爲開獎結果。散票每張10元,套票每張60元。

莊曉特意叮囑莊益民:“銷售時間是5月到6月,兌獎時間爲7月8日到8月8日,一定要記住了。還有,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

被女兒這樣反覆叮囑,莊益民有些鬱悶:“放心,這個我還是曉得的。”

解決了這樣一件大事,莊曉覺得渾身都輕鬆了許多,晚自習後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甚至跳起來夠樹上的葉子。

張嘯嘴角含笑:“你今天的心情很好啊。”

莊曉想起前幾天對他的冷淡,忙狗腿地跑上前去蹭蹭:“阿嘯,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張嘯搖搖頭:“現在沒事了。”一把摟住送上門來的莊曉,慢慢彎下腰,低下頭:“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

柔軟的脣微帶着夜的冰涼,輕輕落在莊曉的脣上,輾轉、吮吸,靈活的舌尖撬開她的脣齒,一路攻城略地。莊曉微闔雙眼,睫毛在夜風中輕顫,仰頭,全身心地感受着張嘯純粹而炙熱的感情,忍不住□□出聲:“唔——”

環繞的雙手猛然收緊,張嘯突然加重了力度,發燙的脣舌帶着深深的渴望,如嗜血的野獸般在莊曉口中追逐着、糾纏着,撕咬着,侵蝕着莊曉體內每一寸空間。莊曉覺得自己痛苦得快要窒息了,感官卻又是那麼的愉悅,彷彿煙花開在最燦爛處,瞬間隕落前迸出妖嬈的璀璨。這樣激烈而矛盾的感覺讓她想要大哭,想要長嘯,想要跪倒,想要起舞,然而在張嘯霸道而緊實的懷抱中,最終她只能緊緊揪住張嘯的衣服,直到手心滲出的汗慢慢潤溼。

那一晚的很多細節莊曉都記不清了,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只糾結於一個細節,並且時常困惑,印象中張嘯那因痛苦絕望而發出幽幽光芒的雙眼,究竟是當時自己閉上眼睛感受到的強烈情緒,還是後來出事後自己魂不守舍的幻想且誤以爲真。

然而,不管是什麼,當時的莊曉並沒有發現張嘯的異常。她天真地以爲,這是張嘯對她這段時間冷淡他的懲罰,所以心甘情願地接受這甜蜜的懲罰,滿懷着喜悅。

黑色七月很快到來,高考如期而至。

因爲全校的考試學生名單順序是全部打亂的,莊曉、張嘯和周介衛分在了不同的考場。每次進考場前,三人都把手疊在一起,就像三人籃球賽開始前一樣,大吼一聲:“加油!”然後轉身,走向各自的考場。最後一場考試前,也不例外。

也許是因爲這是最後一場考試,大家都有點激動,張嘯的手抓得緊緊的,甚至有些顫抖。周介衛怪叫:“哎,大哥,別抓那麼緊啊,抓殘了待會可就不能寫字了。”

張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鬆開手,略顯得有些緊張的氣氛頓時緩解。

莊曉把手背到後面,不易察覺地輕輕舒展被抓疼的手,臉上卻帶笑:“這是最後一場考試啦,不管結果如何,等考完了,我們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場。”

“好!”周介衛大聲贊同。張嘯微愣了一下,也輕輕點了點頭。

莊曉深深地痛恨自己。不是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嗎?爲什麼自己對張嘯那麼明顯的反常視而不見,爲什麼要在事後回想,才能發覺他眼中的痛苦和無助?自己是多麼不稱職的戀人!

後悔又有什麼用,莊曉慘然,世上並沒有後悔藥買,再多的後悔也不能改變已發生的事實。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後,急於與他人分享喜悅的莊曉找遍了校園也沒有找到張嘯,問了很多人都說沒見到他,最後遇見和他同一考場的徐林,才知道,張嘯根本沒參加最後那場考試!

徐林困惑:“前幾場考試都好好的,沒發現他有什麼異常啊,是不是遇到什麼緊急的事了?”

張嘯到底出什麼事了?

莊曉焦急地撥打張嘯家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失魂落魄地站在小賣部的電話前,她這才發現,除了張嘯家的電話,自己竟沒有任何聯繫張嘯的方法。

周介衛急急忙忙地跑來:“阿嘯那小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竟然沒有參加考試,我得打電話問問他怎麼回事。”

看到同樣一臉焦急的周介衛,莊曉心頭一亮。對啊,自己不知道張嘯家住在哪裡,周介衛知道啊。一把拽住正在撥電話號碼的周介衛:“不用打了,我已經打過了,沒人接聽。你帶我去張嘯家!”

然而,當莊曉和周介衛急匆匆地趕到張嘯家時,卻只見鐵將軍把門,門鈴摁了許久也沒人開門。

莊曉苦笑。自己真是急傻了,既然打電話沒人接聽,他家自然沒有人在,來到他家又能怎樣。

周介衛安慰莊曉:“不要着急,等我回家讓我爸爸去找張叔叔,說不定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今天是高考最後一天,張叔叔不可能不關心張嘯的。你不要擔心,還是先回家等我的消息吧。”

周介衛這麼一說,莊曉纔想起爸媽說了今天要來學校接她回家的。光想着張嘯的事,她差點都忘了這回事。

無奈之下,莊曉只得告別周介衛,回到學校,隨爸媽回到了家中。

傍晚時分,莊益民家的電話終於響起,始終守候在電話旁的莊曉第一時間拎起了話筒:“周介衛嗎?找到張嘯沒有?”

電話那頭沉默。莊曉的心突然狂跳起來,試探着問:“阿嘯?阿嘯是你嗎?阿嘯!你不要嚇我!”

電話裡的聲音似乎遠在千里之外,縹緲而虛空:“曉曉,對不起。”

積攢了一天的淚水突然毫無徵兆地洶涌而出,莊曉放聲大哭,上氣不接下氣:“阿嘯!阿嘯!阿嘯你在哪裡啊。”

電話那頭沉默很久很久,久到莊曉以爲不會再有答案時,才吐出一個詞:“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