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賜浴華清池, 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愜意地躺在升騰着氤氤霧氣的溫泉池中,莊曉忍不住低吟。
“想不到你這個理科班出身的居然也會吟這些酸不拉幾的詩句。”坐在她對面的姚曳嘲弄道。莊曉笑笑, 習慣了姚美女的美貌與毒舌並存, 也就不以爲意了:“我會的多着呢。”
“是嗎?”姚曳慢慢地挪過來, 不懷好意地湊近問道:“會kiss嗎?新承恩澤呢?”
“你個女流氓!”莊曉使勁推開姚曳, 卻不禁臉紅心跳地想起那些像是烙在她心頭的深情熱吻。好在她倆已經在溫泉中泡了一會, 看不太出來臉紅的程度。
“哈哈哈!”姚曳得償所願地看到莊曉吃癟,不禁大笑起來。未了,起身說道:“我去其他池子瞅瞅, 你去不去?”
她們所在的雲蒸溫泉賓館果然如阿靜所言,設計得非常有格調, 處處散發着恬靜優雅的禪意, 漫步其中, 像是一個公園裡行走,亭臺樓閣與翠竹掩映成趣, 每一處都是一幅古樸雅緻的山水畫。莊曉舒坦地把身體往溫泉中一沉,啊,真是享受啊。這是她以前從來不敢想象的。
姚曳已經身着浴袍站到了池邊上,看莊曉閉着眼睛不理她,便催促道:“去不去啊, 你不去我一個人走啦。”
雲蒸溫泉賓館最奇特的地方是露天10餘個大大小小的溫泉池, 每一個都有不同的內容和功效, 像牛奶浴、花瓣浴、藥湯等等。而且每一個都非常具有私密性, 可以獨處、也可以二人世界或好友小聚。姚曳豪言, 要將每一個溫泉池都泡個遍。
莊曉擺擺手:“你去吧,我覺得這個就挺好的了。”
姚曳不同意:“沒有比較, 怎麼知道哪個更好呢?”說罷細腰一扭,搖曳而出。
天已經黑了,整個溫泉賓館光影交錯,大小池子遠觀波光粼粼、近看燈光搖曳、周身霧氣蒸騰,恍若童話世界。莊曉將身體縮在水中,感受着泉水的溫暖,腦袋露在水面之外,體會着絲絲涼風,她真的覺得這個池子挺好的。這是個小巧而精緻的池子,落地有一盞八角小燈,暖暖的黃光在陣陣的晚風中恍恍惚惚,耳邊傳來飄忽的音樂伴着泉水聲若隱若現。鵝卵石鋪就的池底,池水清澈見底,莊曉掛在脖子上從不離身的小石子在池水的浸泡下,似乎也更加圓潤了,發出淡淡的奇異光彩。輕輕撫摸着小石子,莊曉笑道:“看我對你多好,帶你一起來泡溫泉,不知道你在多倫多的兄弟有沒有這個福氣。”
也許是泡的時間有點久了,莊曉覺得頭有點暈,又捨不得離開浴池,便將身體稍稍擡高,把頭靠在池邊的毛巾上,仰望星空。璀璨的星空下,一架飛機閃爍着明滅的燈光迤邐而過。莊曉迷迷糊糊地想,我還沒坐過飛機呢,不知道坐在飛機上俯瞰大地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下次見到阿嘯,一定要問問他。轉念又想,算了,還是我自己找機會體會吧,等過一段時間,去加拿大的簽證辦下來,我就坐飛機過去看他。嘻嘻,到時給他來個驚喜。莊曉想着想着,竟有些恍惚了,耳邊也似乎聽得有人在說話。
“我家那傻小子這回有苦頭吃了。”
“你就別老是杞人憂天啦,我倒挺看好他倆的。”
“哼,我就不明白了,這丫頭有什麼好,臭小子非她不可。”
“呵呵,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嘛。”
“去!居然學我們漢人掉書袋,你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啊。”
莊曉扭轉脖子往發聲處看去,卻只看到一團朦朧的白霧和看不清輪廓的黑煙。
眼花了吧?莊曉坐起身,使勁閉眼,搖頭,再睜眼看去,哪有什麼白霧和黑煙,只是一座低矮的白色假山和幾棵假山旁的高大喬木罷了。也許是池子外面有人經過吧,莊曉想着,正準備放鬆身體重新躺回到池中,卻在此時看到從假山後走出了兩個人,赫然是矮胖的金師傅和風華絕代的怪叔叔!
莊曉這一驚非同小可,竟直直地從池水中跳了起來,不小心腳下一個打滑,又“噗通”一聲重新摔回了池中。等她狼狽不堪地從水中爬出,卻見到金師傅遠遠地站在池邊並無動作,而怪叔叔卻一步步地走近莊曉,美豔的臉上一片寒冰。
“九叔!”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只聽張嘯說過一次的名字,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從莊曉口中喊出。水從她的頭髮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滴到臉上,流進眼睛,莊曉覺得眼睛有些刺癢,忍不住擡手揉了揉。
戎九愣了一下,臉上寒意頓減。
“九叔,你知不知道阿嘯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很擔心他,請你告訴我吧。我好想他。”想到張嘯說過這位九叔神通廣大,莊曉的話語中不禁帶了幾分期待、幾分哀求。
聽到此話,本已緩和神情的戎九又被勾起傷心往事,不由得大喝一聲:“你還敢說!要不是你,阿嘯怎麼會遭此大劫。”
莊曉頓時愣在了那裡。什麼意思?阿嘯遭遇大劫?還是因爲她!呆呆地看向九叔,對方雙眼如利刃般射來。
一陣夜風吹來,單薄的浴巾擋不住徹骨的寒意,莊曉雙手抱住身體,開始發抖。怎麼辦?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她就相信了九叔的話。她早該知道的,有得必有失,人沒有什麼犧牲的話就什麼都得不到,爲了得到什麼東西,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她早就明白的,在她選擇了這樣的生活之後,在她選擇了通過暴利爲家裡擺脫困境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會爲此付出代價的。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代價竟然會是失去阿嘯!這個犧牲竟然是阿嘯遭到劫難!如果,如果阿嘯有任何事。。。。。。莊曉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想象。
低低地嗚咽一聲,莊曉慢慢蹲下身體,緊緊地抱住自己,抱得那樣緊,以至於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彷彿這是自己在塵世間的唯一依靠。頭髮上的水滴一滴一滴地掉落下來,落到眼前清澈見底的池水中,泛開一圈圈漣漪,倒映在水中的世界一下子變得支離破碎。
金師傅看得有些不忍,走上前來輕拍莊曉:“不要擔心,事情還沒你想象得那麼糟糕。”擡頭瞪戎九:“幹嘛嚇人家小姑娘,又不關她的事,她什麼都不知道。”
戎九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仰頭背手不再言語。
莊曉只低聲喃喃:“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猛然擡頭盯着金師傅,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亮得嚇人:“金師傅,我知道的,這都是我的錯,都怪我。”
金師傅愕然:“你怎麼知道的?”像是知道自己失言,金師傅忙又急切地掩飾:“其實嚴格說起來,也不能怪你,畢竟當時,唉!”當時的事又怎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楚。
果然是這樣!莊曉的眼淚如珍珠般無聲墜落:“金師傅,九叔,我知道你們都很厲害,教教我吧,怎麼樣才能救阿嘯,只要能救他,不管什麼我都願意承受。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即使在最困難的日子裡,累得渾身虛脫,面對白眼與嘲笑,莊曉也咬緊牙關,挺直脊樑,從未求過任何人,可是現在,她感覺這樣的無助,除了哀求,不能爲阿嘯做任何事情。
金師傅有些動容,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戎九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禁嘆了口氣,他還是放不開嗎?
莊曉帶淚的眼光茫然地在金師傅和九叔之間徘徊,最後將期待的目光落在九叔身上。直覺告訴她,九叔肯定有辦法,只是在猶豫,在爲難。她不知道他爲什麼猶豫,也不知道他在爲難些什麼,所以只能再一次強調:“真的,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能救他。”
戎九終於下定決心般長噓一口氣,轉身直直地看向莊曉,說出來的話卻文不對題:“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我說的話嗎?”
莊曉茫然。
“不記得也沒關係。其實我今天來是想收回那顆同心珠。對,就是你脖子上的那顆小石頭。這同心珠本是東海鮫人的一雙眼淚,平時無甚用處,但當它分別佩戴在戀人身上時,合在一起可以增強彼此體質,分開來卻會反噬女子精血,令其衰弱。所以我想要把它收回。”戎九頓了一下,又說:“如果不收回,當它吸食了足夠量的精血後,就會煉成血珠。你全身的精血本就是阿嘯化去自己的內丹融合自己的血肉生成的,如果用你的精血煉成血珠,就有很大的機率能助他逃過大劫。這件事情也只有你才能做得到,只是這麼做的話你會很痛苦,而且對你的身體會有很大傷害。”
莊曉的大眼睛頓時亮得跟小燈泡一樣:“我不怕痛苦,也不怕傷害。”
戎九強調:“真的會很痛苦。”
莊曉堅定地表示:“不管什麼事情,只要能救阿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
戎九不再猶豫,面向莊曉擡起右手,五指微曲成爪狀,猛地向前一推,莊曉只覺得一陣微風拂過,胸前頓時灼燙,低頭看去,那顆滾圓透明的小石子此刻放出耀眼的光芒,竟然正在漸漸地進入她的身體。莊曉大驚,卻不敢動彈半分,只得保持着略微後仰的姿勢僵硬地站在原地。
小石子緩慢地、堅定地向前推進,最終完全沒入莊曉胸口。表面皮膚依然光潔如舊,但莊曉能感覺到有一股熱量從她胸口的一個點擴散開來,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剛開始感覺只是有些灼熱,慢慢地有些發燙,最後竟如在體內翻騰過一道道火龍似的,到處肆虐,燒得莊曉直想慘叫,張開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想掙扎,身體卻像被固定住一樣動彈不得。莊曉只覺得痛不欲生,張大嘴巴做着無聲的慘叫,面部扭曲猙獰,呈現無比痛苦的表情。
戎九面無表情站立原地,手指上下翻飛,全神貫注地結着複雜的手勢,卻是站在一旁的金師傅實在看不下去,伸手在莊曉眼前虛拂一下,莊曉頓時四肢癱軟,昏倒在溫泉池中。
終於,戎九停下手勢,五指面向莊曉重成爪狀,低喝一聲:“起!”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珠子從莊曉胸口疾馳而出,直飛入戎九手中。戎九攤開手,只見手中的珠子晶瑩剔透,整體呈現出血一般的豔紅色,看起來像是一枚紅寶石,但表面的光澤卻如水波一般輕輕地盪漾。
戎九喟嘆:“想不到這丫頭對阿嘯倒真的是用情至深,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純的血珠。”說罷,扶起昏倒的莊曉,在她額頭輕點幾下,莊曉頓時發出輕輕的呻吟聲。
“丫頭,記着我說過的話,以後究竟會怎麼樣,就看你倆的造化了。”
一道白霧和一團黑煙消失在星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