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扶蘇算是準時到達了大堂。也就是此次審判的地方,與平常房間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寬敞許多。秦人不喜奢華,各個衙門也多是簡潔大方。
扶蘇坐下的時候,發現對面觀審之人胡亥赫然在列。此時的胡亥沒了往日的驕橫,靜靜站在一邊不發一言與其他幾人小聲說着什麼。看到扶蘇過來,首先上前問候,其他人雖然不解爲何以往驕橫的胡亥爲何今日這般乖巧,卻不發一言跟着問候。
扶蘇一一回應,如同溫潤君子,讓每一個人都感受關懷。只有胡亥低頭的眼神中閃現的銳利看得出扶蘇這溫潤君子下的手段和決心!
扶蘇獨自坐下,四面的小聲議論又悄悄開始。
“聽說這次扶蘇公子斬了一個劍手,還是胡亥公子的首席教習?”一個聽審士大夫的悄悄對旁邊的人說道。
“豈止如此。胡亥公子的教習進宮,衝撞了公子。自然被公子手刃了!”另一個士大夫反駁道,沾着信息優勢頗爲傲氣對同僚道。
“哦?那可算新鮮事了。扶蘇公子雖然仁愛之名傳揚天下,可惜性子柔了點。”這個士大夫搖了搖頭。感到很可惜的樣子。
“若是當着親弟的面斬殺他教習,這樣的人還能算柔弱的話,怕蒙將軍也是個不敢殺雞的人了!”蒙恬是中華第一勇士,這個士大夫顯然對關於扶蘇軟弱的說法不以爲然。
兩人小聲議論,殊不知胡亥臉色已經再度黑了起來。只是他們也不懼,胡亥雖然深得皇帝寵愛,但還不是帝國皇帝之前也奈何不得他們。
至於扶蘇,則小聲和馮劫談論着。
“公子,今日你我二人可不是主角啊。”馮劫和扶蘇所在地方除了衛士空無一人,倒也不怕其餘人聽見什麼機密。
“哦?馮御史何出此言?”扶蘇疑惑,一個帝國皇長子和一個副丞相難道也算不上主角?
“嘿嘿,雖然陛下兼併天下。但這人心不古,卻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天下一統的。那些個讀書壞了腦子的儒生怕就是被賣了也還感恩戴德,自以爲計!”馮劫對儒生毫無好感,對恢復古制更是非常不屑。
“難道這些儒生,背後還有陰謀嗎?”扶蘇心中猜到幾分,卻不知道離真相有多遠。
“哼,未兼併天下前。諸子百家,哄哄嚷嚷。你方唱罷我登臺,遊走諸國,爲展一己所長。現在天下一統,好了,一窩蜂的聚於咸陽。要說只有儒家參與了此事,某是第一個不信的!”馮劫搖搖頭,他自己就算得上法家。只不過登上朝堂以後已經漸漸隱去這層外衣。
“蒙毅!”扶蘇最終口裡冒出兩個字,蒙毅蒙恬都是秦末名將。前者聲名顯赫與朝堂,爲始皇帝出謀劃策。是始皇第一等親信。後者掌兵與河南地,抗擊匈奴聲名振於邊疆。而蒙氏一族都是秦國世代將門,可謂顯赫。更重要的是,他們也是兵家的支持者!
“公子睿智。的確,陛下已經命蒙將軍領禁軍前去捉拿嫌犯了。”馮劫說罷,不再言其他。低頭拿着一卷書,自己該說的已經說完了,其餘就看扶蘇的領會了。
扶蘇見此端坐起來。暗自思索。
皇帝顯然沒將突破口放在這公開審判之上,畢竟公開審判能得到的,私下密審一樣能得到。自然不需要多此一舉。
這樣看來,顯然不合常理。始皇帝雄才大略自不言他。一個大皇子加上一個御史大夫副丞相,陣容確實夠強大,但如果不是公開審理的話,也不會有多大影響。
對!扶蘇捕捉到了什麼,就是這公開兩字上!
御史大夫這個天下人臣前三的大臣已經足夠吸引天下人的目光了,再加上帝國第一繼承人公子扶蘇。其中意味再簡單不過,就是讓兩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最重要的一記重拳在蒙毅手上,領着禁軍再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的時候來一個突襲。就算這些潛藏在咸陽下的帝國敵人再如何手段通天,也已經足夠了!
只不過,扶蘇留下了最後一個疑惑。歷史上僅僅一件簡單的坑儒事件,究竟有多少隱秘在其中。竟然要秦始皇主導,一個皇子,兩個丞相,一個上卿來動手?
忽而,一聲鼓聲響起。四下都是迅速安靜下來,馮劫爲主審官,扶蘇坐在旁邊。
“開審,傳人犯!“馮劫一拍驚堂木,大呼一聲。
“傳人犯!“
隨後,一個披頭散髮,身着囚衣的男子被兩個衙役押了過來。
“堂下何人,報上姓名,籍貫。“馮劫這話完全是廢話,如果實現連犯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那能力就要值得質疑了。
不過在場人都知道這些都是必要程序,倒也沒有質疑之聲,想到其他。
“學生,範岑。東海即墨人。”聽到這扶蘇心中一樂,寂寞人?隨即想到是山東即墨,這才釋然。
“你可知罪?”
“學生不知所犯何罪。範某自東海即墨,遠赴千里來帝都求學,爲賣一生所學與帝王家。天理昭昭,竟蒙冤入獄!”這範岑一語下去,滔滔不絕,甚至說道動情之處眼淚嘩啦嘩啦的流了下來。真叫人聞者落淚,聽者感傷。
而主審官馮劫竟未加攔阻,而是饒有興趣的聽着。
待範岑說完,馮劫也不叫人動刑。一方面這是公審,講究法律公正,若是將大刑用上,怕容易落下一個刑訊逼供的嫌疑。而另外,也是馮劫對自己有信心。
“傳人證!”
隨後,一個青衣小廝便進了來。面相普通,還算清秀。一進堂便稽首:“小人齊二,見過官老爺。”
看起來是個酒樓客棧的小廝,最拿手的便是察言觀色。場上的大官一個個跪拜過去,絲毫不落。顯然是個極爲油滑的角色。
雖然衆人對這個小廝不以爲意,心中卻也多了些微的好感。
馮劫問範岑道:“你可認識這名小廝?“
範岑轉頭看了一眼,面色無改道:“學生勤於功課,未曾識得。”範岑話也說的巧妙,不提是否認識,只說沒注意去認識,顯然留了後路。
馮劫一笑,轉問小廝:“那你可認得這堂下之人?”
齊二恭恭敬敬回道:“小人認得。“
馮劫:“那他是何人?你又爲何認得?”
齊二:“因爲小人祖上也是齊人,所以對這爲齊地來的先生頗爲用心。“
馮劫扶了下頜下長鬚接着問:“七日之前,你可記得。此人和誰出去了?”
齊二回道:“是悅賓客棧的大掌櫃,丘辛!兩人時常造謗吾皇”
這下那範岑臉色終於變了:“胡說八道!這分明是污衊,丘掌櫃根本未曾與我見面,哪裡可能與我誹謗陛下!”
一口氣說完,忽然範岑臉色煞白。
馮劫一拍驚堂木,令範岑一駭:“你既然未曾於丘辛見面,那又爲何知曉那丘辛!”
範岑面白無血,卻再也不啃多說分毫。
馮劫揮揮手,小廝齊二恭謹退下,油滑之色不見。見到這裡,扶蘇心中有些瞭然。也不言語,再看了眼胡亥,發現胡亥又轉回了那副二世祖本色,跟這個世家子聊着青樓的頭牌,和那個官家子說着葷素摻雜的俏皮話。
馮劫繼續傳人:“傳人犯,丘辛!”
不多時,一個體型肥碩,面色白淨,滿臉笑呵呵樣子的中年人進了大堂。面對諸多朝堂高官,也面無懼色。
一一行禮。
扶蘇有些詫異,印象中,商人在封建王朝地位普遍低下,雖然官商勾結使得那些大商賈財富鉅萬。社會地位卻始終不得提高,漢唐明除了宋一朝,子孫都不得入仕,不得爲官。而封建社會,破家縣令,滅門令尹非常正常。
扶蘇還不清楚,春秋戰國以來。商人地位是很高的,因爲戰亂,給了商人的發展機遇,各式原因下,諸國對商人頗爲厚待,需知徵發賦稅,他們可都是大頭。秦國相,雜家的代表人物呂不韋便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只不過隨着呂不韋身死,雜家也日趨沒落,未見幾個傑出人物出現。
馮劫直盯着這丘辛,一言不發。馮劫未發言,其他人更是不敢說話。一時間,場面突然寂靜下來。全場的目光都定向丘辛。
丘辛雖然是咸陽第一大客棧的掌櫃,平常咸陽頗爲吃得開的人物。可被馮劫扶蘇這兩位天下頂尖兒的大人物盯着,再加上諸多或疑惑,或冷眼,或貪婪的目光。很快便敗下陣來,冷汗流淌,瞬間溼了後背。
這時,馮劫見自己的氣場完敗了這個商界精英得意的收回了目光。拿出一卷竹簡:“丘辛,年三十三週歲零八月九日。生於亥時,吳郡丹陽縣,八丘村人。六歲入蒙,九歲輟學。十三至十五歲時你去了商丘,入了一個有名術士門下,學煉丹之道。可吳郡竟然還有一個和你同名同姓,年歲相同的人在家務農,侍奉你的雙親。而據我所知,此人乃是你父多年前春風一度的結果。”馮劫說道這次笑。
隨即接着道:“一個普通士紳子弟,竟然用如此偷天換日的手段將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隱瞞。再帝國咸陽潛伏,拼搏二十年一躍成爲秦國最大的客棧掌櫃,手下僕從數以百計。“
“你說,我說的可有錯漏?”馮劫臉色一沉,喝道!
此時,丘辛已經是如遭雷擊,臉上雪白一片。卻仍舊強撐:“大人所言甚至。只不過,小人本本分分經商,時有行善。不知犯了何等罪過,勞大人這般大架?”
而馮劫唸完這些,四周衆人心中都是發冷。這丘辛進入馮劫視線,頂多不過七日。可七日之下,數千裡之外的吳郡地方官就能將一個尋常百姓的生辰以及諸多隱秘,甚至鄰家數十年的鄉人也不曾瞭解到的私密之事!
扶蘇和胡亥都是沒有這種感慨。兩人身居之位不同,瞭解到的自然也不是這般普通貴家子所能比擬的。
至少,丘辛之父是可能一早便進入秦國以及法家的視線內的。
“丘辛!”扶蘇突然大喝一聲。四周的目光瞬間聚到這個本來沉默着的皇長子身上!
“小人在!”丘辛連忙迴應。
“你說我是該稱你丘辛還是盧辛!”扶蘇也不拍驚堂木,清清冷冷的盧辛兩字吐出來,滿堂皆驚!
嘭,丘辛面如土色。兩眼無聲,倒在地上。
範岑也是慘然一笑:“十年謀劃,呵呵,終歸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丘辛原姓盧,自然是盧生門下之人,甚至有血緣關係。
說罷,臉上一陣決然!
啪!啪!
一枚令箭打在範岑頸上,一枚打在盧辛腦上,兩旁的衙役這才反應過來。撬開盧辛和範岑的嘴上,兩顆毒牙被小心取出。
此刻,全場沸然。觀賞的那些將軍,官員,貴家子都是議論非非。扶蘇的話就像煮沸的水潑上一盆冷水一般。喧鬧異常。
胡亥不時迴應着什麼,看向大哥扶蘇的位置,卻發現,那裡竟然空無一人!心中咯噔一下,隨即恢復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