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劭除了初始臉‘色’微微一變、眼中也閃過對凌巴的疑‘惑’好奇等一些複雜光彩之外,剩下的時間裡,任由周圍人臉‘色’、眼神各異,自己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摸’樣,臉上再也看不出絲毫的不對勁,變化之快也叫人乍舌,更好像剛纔凌巴言語間針鋒相對的不是他,而是別人、一個完全沒有關係的陌生人,而他只是其他衆多旁觀者中的其中一個一樣,那種旁觀者的特殊氣質,卻讓他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過他也不可能一點回應都不給凌巴,否則還真會被凌巴那些大帽子砸暈,所以過了會兒,等周圍各樣莫名的議論聲都停歇下來,重新恢復了安靜之後,他才微微一笑,對凌巴欠了欠身道:“將軍莫怪,劭不過是出身鄉野,僥倖得了個評榜文名,時時刻刻兢兢業業,只擔心自己未能夠將先賢之道傳佈天下,更怕誤導他人。能夠被汝南的鄉親父老們看重,又得陛下和將軍的厚愛,實在是慌恐不及,但正因爲如此,劭又時時警惕自己。曾子也曾曰吾日三省吾身,劭雖不敢自比賢人,但也一直在努力向着他們的方向前進,只是求取大道而不得,只因俗世尚不能夠脫俗,劭敬畏陛下之神威,亦對凌將軍剿賊之威能神往久之,今日才至我大漢雄都,又乍然見到將軍,一時心急口快,若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將軍原諒劭這個小小的向下粗鄙之人……”說着,又是對凌巴深深一禮。
你不是說我對你看不起,對皇帝不敬麼?那好,首先我是一個粗鄙之人,當不得大雅之堂的那一種,你能夠和我計較那麼多麼?更何況我現在剛剛到洛陽,又剛剛碰上你這個我一直很嚮往的大人物,一時情緒‘激’動不能夠自已,這乃是人之常情,總不能夠責怪吧?至於我時常自己反省,時時刻刻擔心自己辜負了大家的厚望,可我畢竟還不是賢人,還做不到他們那般賢明幹練,有的時候出點兒小差錯,沒問題吧?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能夠要求什麼呢?
周圍的人紛紛爲許劭言語之間透‘露’出來的那種鋒芒讚歎,心中也都不由要讚歎一句果然是名不虛傳的,雖然許劭方纔話裡話外說的都是謙虛之言,但誰都聽得出來這裡面蘊含的諷刺,凌巴現在最有名的一個名號反而是那個“凌屠夫”的稱號,還有什麼“大漢第一武將”、駙馬以及車騎將軍、西園大將軍的名頭,但這無一例外,基本上都是和武脫不開關係的,而即便是武人們自己不願承認,但大家都是公認了的,武夫大多就是魯莽粗陋的代稱,而許劭好歹也是一個士人名流,一個月旦評讓他聲名鵲起,更得衆多人公認爲天下文榜,可以說他基本上相當於這個時代陽‘春’白雪的代稱都未嘗不可,而他言語間自貶自己是一個粗鄙之人,連他都粗鄙了,那凌巴算什麼?
不得不說,許劭的自貶,除了更進一步襯托出凌巴的正好與之相反的“粗鄙”,還含着一種自嘲的味道:再和凌巴比一比,如自己這種人,卻要面對一個“粗鄙不堪”的凌巴,而且還要向他討着好,這何嘗不是一種當今之世文人的悲哀。
漢末的時候,其實正統的文人基本都是到了窮途末路的,像是孔融,他在文化上的造詣不能夠說不高,但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只能夠成爲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和道義上的缺失者(吃人‘肉’事件);而蔡邕,飛白體天下聞名,他的藏書更是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但就因爲堅持了自己心中的原則,爲曾經扶持過他的董卓哭了一下喪,立刻就被打入了“反動派”,這一點上,說不上是他錯了還是王允的不對,只是兩人的出發點有着本質的區別。
而反觀那些武夫,這個時代當真是武夫當道了,雖然現在還不明顯,但在場這些大多都是有見識之士,多少能夠從當今天下局勢看出一點兒端倪來,自黃巾起義開始,有些事情就已經開始按照着似乎偶然更像是必然的方向走去了,而他們個人的力量在這種似乎是歷史發展的大趨勢面前是顯得那麼單薄沒有力量,根本就阻止不了,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到後面,也可以想得見,諸侯爭霸的時代可能再次到來,到時候天下大‘亂’,也是‘亂’戰頻仍、天下布武的時候,那麼文人尤其是傳統文人就更是危險了,而像是郭嘉、賈詡乃至於司馬徽這種,其實都算不得正宗文人,他們學了太多雜學,反而丟棄了一些原本文人固守的東西,也得不到如蔡邕這般人的認可。
許劭這個話題一扯起來,可就比剛纔凌巴所說的他對皇帝不敬的話題要更加尖銳了。
凌巴說的對皇帝不敬,更多也只是一種推論,能不能夠成立還可以辯得過來,但許劭這種話題,卻是由來已久、經久不衰的話題,而且也是很現實不可避免的問題。
文武對立乃是自古有之,文人和武夫,究竟採取哪一種人羣,兵家和儒家究竟採取何種方式來治國,這都是一個問題,是每一個王朝都必需要面對的。
一般來說,開國的時候以武人爲主,兵家也佔據大道,而文人在大後方,其重要‘性’卻往往被人忽略;等到建立一個新王朝之後,要分封功臣,也是武人佔據大頭。
但之後治理國家的時候,本來正常來說應該重用文人,可是開國那些功臣中大多的武將,要怎麼避免他們權力擁兵自重,又要怎麼整治那些功勳乃至功勳之後的驕縱之氣,這都是很大的問題,而且在有漢以來的歷史上,武夫如王莽這種顛覆國家政權的,也不是沒有,這對於統治者是一個警惕,但要解決卻令人頭疼。
文人地位和武夫地位的不平等,一向都是各自明裡暗裡爭鬥的焦點,而這個焦點到現在,也變得更加尖銳,尤其是在場不少人都聽說了益州刺史劉焉最近向皇帝劉宏提出的一個分給地方州牧部分自治以及兵權,受到了大部分文人的反對,但這位天子的決議究竟如何,在出來之前,實在沒有誰說得清。
想到了這麼多,頓時周圍那些人都沉寂下來了,劉備眼神閃爍不定,而曹‘操’、袁紹兩人對視一眼,這兩個自幼的奔走之友雖然戰爭時候沒有在一起,但一回到洛陽之後自然都聚在了一起,此時也都是目光閃爍,心裡各自沉思,衆人各有感懷。
在場的人,他們當中其實大多數也是文人,既然是來迎接許劭,那自然也是有點兒分量的,只是聽到許劭這麼說,再去看看凌巴,不知怎麼就覺得那副笑臉也是分外的可憎了。
許劭的以退爲進的確很妙,而他的這一次反擊,也很是酣暢淋漓,而且先是將賢人,然後又將當今皇帝也拿出來扯虎皮做大旗,一來是直接反駁了凌巴剛纔說他對皇帝不敬的話,二來也是用賢人來壓凌巴,即便皇上再賢明,能夠賢得過古代先賢?尤其是最後那一個意思直接引起了當場許多人的共鳴,凌巴頓時變成了欺負良家‘婦’‘女’的地主惡霸,而許劭則是鬱郁不得志的“美人兒”,不知不覺,一股淡淡的緬懷的憂傷,在現場蔓延開來。
不過,許劭說了這番話,也微微有些後悔了,雖然他面上還是那樣風輕雲淡、渾然沒有半點兒慌張模樣,而且在說出那番話之後,他的形象在周圍人眼中立刻又被拔高了,但對於凌巴的身份,他還真的有些畏懼的,文人好名,可也是平凡人,也要珍惜生命的,和一般人比,許劭或許多了一些風骨,但要說氣節,未必比得上火影衛裡面哪怕一個最普通的小人物,而他害怕的便是自己這番話可能會引來凌巴的怒火,他可不敢保證、或者說是不敢奢望這個凌巴“凌屠夫”脾氣會好到可以包容他剛纔那番針鋒相對的話。
現場現在恐怕也只有一個人對這些無所察覺,或者是察覺了,也懶得去理會,只聽到一個大咧咧的聲音突然冒出來:“呵呵,??許兄說笑了,若你都是粗鄙之人,那凌某算是什麼?可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這可會讓凌某成爲衆矢之的的啊”一隻手跟着搭在了許劭肩上,一副“好兄弟,我懂你”的神情。
旁觀衆人看到這一幕,包括當事人許劭,都在暗自揣測凌巴是什麼意思,是真的不介意,還是……
可惜衆人其實都猜錯了,凌巴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心思,最初的想法,也很簡單,不過是想要和許劭調侃幾句,哪知道不知道是自己水平太高、還是旁人理解層次太低,或者他們原本就沒有懷着什麼好心思去揣測,自然想不出來什麼好結果,反正凌巴看得出大家似乎有些誤會自己了,眼珠轉了轉,卻沒有急於解釋,反而又一次對許劭道:“那麼現在……許兄,不妨還是先爲凌某看上一看?”
繞來繞去,又回到了剛纔原來的話題,且看許劭,這次又將會如何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