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氣逐漸轉涼。
入夜,漫天星斗,柔和的月光灑落下來,驅散了粘稠的夜色。
長安城外,馬騰領兵駐紮的營地火光通明。
火把熊熊燃燒,將營地照耀得如同白晝一樣。營地中,士兵們身穿甲冑,手持長矛,正來回巡邏,負責營地的警戒。此時營地中除了踏踏的腳步聲,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以及周遭密林草叢中鳥獸小蟲的鳴叫聲,再也沒有其餘的聲音。
中軍大帳,依舊燈火通明。
營帳中,坐着三個精壯魁梧的將領。
正中央主位上的武將盤腿而坐,目不斜視,神色內斂,平淡無奇,這人便是馬騰。
馬騰下方,左右兩側各坐着一名青年將領。
左側的將領非常年輕,約莫二十許,劍眉朗目,雙眸凌厲如刀,鼻樑高挺卻略微勾起,是典型的鷹鉤鼻。他的顴骨和額頭都略微突起,使得眼睛顯得有些內陷,如此一來,青年給人一種凌厲的感覺,顯得氣勢凌人!
此人,便是馬騰的長子馬超。
他嘴脣抿起,眼眸微眯着,並不說話,又有一種高傲而不可侵犯的感覺。
馬超對面,是校尉龐德。
龐德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蓋上,神情謙卑恭敬,並沒有馬超那樣盛氣凌人,只是他眼中偶爾閃過的一絲精芒,顯示此人也不簡單。
馬騰看向馬超和龐德,問道:“孟起(馬超字)、令明(龐德字),大軍明日就要攻打長安,你們可曾準備好?”
馬超眼眸睜開,抱拳道:“父親放心,兒隨時都能領兵攻城。”
馬騰滿意的點點頭,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旋即,他又看向龐德,等待龐德的反應。
龐德神情嚴肅,沉聲說道:“主公,末將麾下士兵也已經準備好,明日就能攻打長安。只是,末將卻在思考另一件事情,事關大軍安危,不得不仔細思索。”
馬騰聞言,立刻問道:“令明,有何事情,說出來大家商議一番。”
龐德拱手道:“劉範從新豐縣離開大軍,如今已經返回長安。雖然他說我們攻打長安的時候,城中會有接應我們的軍隊。然而,是否真如劉範所言,明日才能見分曉,一旦我們攻打長安,城中卻無人接應,我們進退維谷,無法在短時間內拿下長安,該如何打算?”
馬騰聞言,說道:“令明,你多慮了,劉範是皇室宗親,他說有,肯定有。”
馬超瞥了眼龐德,淡淡的說道:“龐校尉,你該相信劉範。”
多餘的話,馬超沒有說。
然而,龐德卻能從馬超的話語中聽出另外的一層意思。馬超潛意思是說龐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雖然馬超沒有明言,可龐德卻能明白。只是他是馬騰的下屬,就必須爲馬騰考慮,不能有其他私心。
龐德抱拳道:“主公,兵法說未算勝而先算敗,我們必須要考慮好後路纔是。一旦無法攻下長安,而王燦和曹操的大軍也抵達長安,到時候三家諸侯一起屯兵在長安城外,又該如何做事情?或許主公和王燦、曹操聯手能夠拿下長安,可是有王燦和曹操在,主公能佔據優勢麼?所以必須提前打算,以免事到臨頭亂了陣腳。”
“哼!”
馬超冷聲一聲,說道:“龐校尉,你把王燦和曹操看得太高了吧,父親率領的士兵都是百戰老卒,經驗豐富,悍不畏死。即使和王燦、曹操交戰,又有何懼?只要我們進入長安,便能借助天子的大義,斥退王燦和曹操,無須懼怕他們的大軍。”
說到底,馬超依舊相信能進入長安。
龐德聞言,面色發苦。
馬超長相俊朗,一表人才,而且武藝出衆,也通曉兵法,在羌人中有很高的威望。然而,馬超卻很傲,從小的優越感以及一身武藝讓他睥睨一切,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即使是成名已久的王燦和曹操,也不在馬超眼中。
這樣的情況,讓龐德苦笑連連。
孫子兵法雲:主不可以怒而興軍,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是說領兵的主將不能感情用事,行軍打仗要理智。然而,馬超的性格決定了他不能理智的做事情,對待某個人、某件事都是先入爲主,直接決定了事情的走向。
龐德抱拳說道:“主公,攻城掠地……”
他還要勸說,卻見馬騰擺手道:“令明,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這次不一樣,情況不同。馬家需要重振先祖威名,就必須藉助小皇帝的支持才行,而小皇帝想振興漢室,也只有依靠我馬家才行,似王燦、曹操之流,豈能甘於屈於人下?馬家世代忠於漢室,到我這裡也不例外,你不要勸說了,不管如何都要攻打長安。”
馬騰說話的時候,臉上露出緬懷的神情。
昔年先祖馬援不也是遭到陷害麼?可照樣忠於漢室。
如今,他若是遇到一點小困難就退縮,就不是馬家的子孫馬騰了。馬超聽見馬騰的話,握緊了拳頭,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
他沒有馬騰那樣忠於漢室的想法,卻有着馬家子孫世世代代想要完成的願望,重振馬家的威望。這一點,馬超和馬騰都是一樣,也從沒有改變過。這是一個家族,一種血脈的傳承,更是一種使命。
龐德聽了後,便沒有繼續勸說。
話已經說得清楚明白,他再繼續勸說,就是枉做小人了。龐德心中有些失望,抱拳說道:“主公,明日還有大戰,末將告辭。”
馬騰點點頭,目送龐德離開。
馬超也準備起身離開,卻被馬騰伸手阻止。
馬超問道:“爹爹,有什麼事情麼?”
馬騰等龐德離開後,才說道:“孟起,令明的一番話,雖然不可取,卻也頗有道理。爲父可以爲了馬家的振興捐軀赴死,那是因爲爲父已經把馬家的血脈傳承下去,已經完成了爲父該做的事情。然而,你卻不能去硬拼,若明日無法攻下長安,你帶着馬岱、馬鐵等人返回郿縣,不可輕易領兵出來。”
這句話,等於是在安排後路。
馬騰的意思是他可以豁出性命爲馬家拼搏,卻不會讓子孫也跟着去死。
馬超聽了後,說道:“爹爹,我會安排馬岱帶着二弟、三弟離開,但兒子與爹爹共存亡,馬家的興亡並不是由爹爹一個人扛着,兒子也有這個責任。”
馬騰聽了後,熱淚盈眶。
大帳中,寂寂無聲。
馬騰擺擺手,示意馬超離去,他一個人坐在大帳中,陷入了沉思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