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閣過去一看,是一副山水仕女圖,畫中是江邊一處小亭,亭中石桌上擺着一瓶插花,一個宮裝女子手持一枝鮮花,正站在亭邊,跟江邊撐着一艘小船過來的小女娃說話,表情似乎有些嗔怪。
小船是一艘烏篷船,船前站着一個可愛的小女娃,神情活潑,面露狡黠,似乎在提自己辯解什麼。
遠處背景是淺色的山水,山水間有一線色彩濃淡不一的花樹。
宮裝女子便是阿音,小女娃就是王美嫺。
畫上題着一闋詞:“蠶聲輕起梧桐,小亭東,數聲鶗鴂雨住放天空。纖雲散,新月淡,晚歸蓬,卻賴一灣深紅映淺紅。”
李君閣笑道:“喲!有長進,用蠶食桑葉的聲音比喻小雨打梧桐,清新可愛,相當不錯,有一點點易安居士的味道了。”
說完指着最後一句:“這句化用前人名句‘肯愛深紅愛淺紅’,也很自然,符合畫境,算得上題畫詞中的精品了。”
秋丫頭給誇得臉都紅了:“還要多謝二皮哥你的指點,還有四爺爺,這段時間聽他講課,感覺長進也不小。”
丁老哈哈大笑:“看來李家溝還得常來啊,這個假期太值得了,別說秋丫頭,就連我們四個也覺得受益匪淺,不對,五個,還有許思那小子!”
李君閣一轉頭:“喲,許老大跑哪裡去了?還有我導師跟大師兄呢?”
丁老說道:“許思那小子今天遇到一個女娃,叫小芷的,兩人不知怎麼就聊到果山師傅,許思說明天就要走了,想再跟果山師傅聊聊。這不帶着你導師跟大師兄,跟那女娃子一起去法王寺了。”
秋丫頭將另一幅畫取出來,對李君閣說道:“二皮哥,這幅也請你指點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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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閣一看,正是在山上跟秋丫頭聊寫詩時用到的那幅寫真,現在已經被秋丫頭謄改成畫作,題詩的內容也有了小小的變化,改成了“竹雨勻窗綠,苔錢鏽石青。蘭芳舒永晝,蕉葉展空庭。”
李君閣笑了,指着第一句道:“分字,怎麼改成了勻字?”
秋丫頭忐忑地說道:“分字和勻字其實差不多,不過我覺得分是一個比較乾脆了當的動作,勻是一點一點地分過去,更符合‘緩慢的變化’這一主題。”
李君閣又指着第二句:“級字,爲什麼又改成了石字呢?”
秋丫頭說道:“二皮哥,我覺得級字有些造作,還是用石字更顯得自然。”
李君閣嘴角露出微笑,指着第三句:“這個舒字呢?我們一開始是舒字,後來改成了消字,你爲什麼又重新改了回來?”
秋丫頭歪着腦袋說道:“你告訴我,舒字改消字,除了寫出蘭香在空氣中的彌散狀態,還可以將單純的視覺嗅覺這些直接的觀感提升到了心靈的體會,是吧?”
李君閣說道:“對呀,可你爲什麼又改回去了呢?肯定有理由的吧?”
秋丫頭說道:“後來我一想,如果這樣改,其實是把我自己的感受強加到了看畫的人身上,我寧願他們從我的畫境中慢慢地體會這樣的味道,而不是從我們的詩裡直接讀出來,所以我就又改回去了!”
李君閣鼓掌大笑:“妙極!哈哈哈哈,丁老,恭喜你收了這麼一個鐘毓靈秀的弟子啊!”
丁老頭在旁邊樂得眼睛都眯縫了,捋着鬍子不住點頭。
李君閣笑完後,對秋丫頭說道:“我說的煉字方法,看來你是已經掌握了。先不說煉得好不好,光是每改一個字,能說出一番道理來,這個方向就是對的!就照這樣努力,平時心裡頭跳過什麼好句子,就把它記在本子上,有時間就以它爲眼,學習擴成一首詩,這種方法,可以事半功倍。”
“等到手法慢慢熟練後,就要逐步凝練成自己的風格,嗯……”
說完一指剛剛那首小詞:“這個風格就不錯,這個就是由你的人生閱歷,生活經驗,日常感受積累出來的作品。”
“‘言爲心聲’,這屬於自己的東西啊,那是信手拈來如拾草芥;強行模仿別人的話,那就勞心費力如移泰山。丫頭,你已經登堂入室了,繼續加油吧!”
丁老頭拿着四個紮在一起的錦囊,笑道:“皮娃,說過我們每人要送你一幅畫的,結果上次你跑得比風還快!”
吳梅仙笑道:“放心,這次不會讓你作詩了!”
李君閣趕緊伸手接過:“實在是感激,謝謝,謝謝!”
從木樓裡出來,白嬸說道:“皮娃,你們中國的畫,有點像我們外國的水彩。”
李君閣笑道:“呃,咋一看差不多,其實不一樣,從用紙,用筆,顏料,設計,思想,構圖,美感,透視,技法,理念,後期處理,完全是兩套不同的方法。”
“僅僅從線條運筆來說,中國人喜歡以書法如畫,對粗細,疾徐,頓挫,轉折,方圓,起頓,飛白,枯溼……都有一定之規;不但要具備書法的審美,還要符合畫中意境;好的中國畫跟書法一樣,既可以作爲一個整體來欣賞,又可以一花一字,甚至一筆一筆單獨細細品味,這種意趣,是西方水彩畫體會不到的。”
就這樣說着聊着,李君閣將五人組送到了祠堂,然後對他們說道:“今天大家都累壞了,明天開始曬穀子,同樣要早點來喲!”
第二天,李君閣先去木樓,將嘉州畫派四老,秋丫頭,許思,小芷送走,一起出發的,還有李家溝第三個大學生趙華強。
臨出發前,趙華強對李君閣說道:“二皮哥,我根據育爺爺蛙場那套系統也搞了一套,不過是簡化版,目前只有溫控,溼度提醒,食料提醒,飲水提醒,和冠海哥一起,連接上了食料槽,水管,已經安裝到鼠場裡了,何苗哥會用。”
說罷又赧然道:“這是第一個能用的版本。非常簡單,離人家農大的系統還差很遠。”
李君閣拍着他的肩膀道:“這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才上手兩個月而已,有時間我一定去看看!興趣是最好的啓蒙,實踐最好的導師,接下來還有好多地方能用上你這套系統,比如蘭場,比如魚塘,接下來還有一個大養豬場,到時候你還可以研究研究荷蘭人的設備程序,有的是施展空間啊!”
送走衆人回到家中,五人組已經吃過早飯,準備幹活了。
交給芋頭糉粑一人一根扁擔兩個籮筐,三人將堂屋中的稻穀挑出來,倒在敞壩上。
奶奶指揮白嬸和倆妹崽,拿着耙子將稻子刮平晾曬。
中間要挑去雜夾其中較大的稻草。
稻穀經過三天曬制之後,含水量開始變得合適,正好這天有風,那就可以開始揚場了。
揚場前要先過初篩,將一些風吹不走的大草杆塵泥篩一遍,只剩下能被風吹走的那些和穀粒。
揚場的時候必須站在下風口,也就是人對着風來的方向,這樣往側前方揚出去的穀粒會被風吹回身邊,而雜草塵灰會被風帶到人的後方。
事情好做人吃虧。
芋頭糉粑李君閣三人臉上蒙着圍巾,戴着草帽,一天下來,還是變成了三個土人,汗水在臉上劃出一根根道道,眼睫毛上都全是土灰。
白嬸跟倆妹崽也辛苦,篩篩子篩得兩手都起了泡。
不過將乾淨的穀粒收集到一起的時候,大家心裡還是很開心的,因爲明天就可以開始打米了。
不提李君閣幾人這邊蝸牛一般的進度,千畝梯田這幾天幹得熱火朝天。
那邊全是農機,梯田從山腳開始往上,幾天下來已經收了三分之二。
然後第一批收下來的稻穀,經過晾曬之後都已經打成米裝袋了,五溪一號最近的任務,除了從夾川拉材料過來,就是往外運米運荔枝。
阿音跟樑慧麗王吉星都搞成熱線了,一天起碼五六個電話在聯繫。
不過李君閣已經魔怔了,不過了今天把米弄出來,心裡難受。
一大早,李君閣便將礌子磨盤安好,奶奶指揮着他從豬圈棚上頭翻出來一個大推子,將家裡老石磨的推子換掉。
然後架起一個架子,掛上一個大簸箕,這是最後搖米用的。
等到五人組過來,李君閣挑出來一擔穀子,說道:“今天把這一百斤穀子打出來,就算是功德圓滿!”
糉粑不服氣:“才十分之一,要不我們多打點?”
李君閣笑道:“一次打一百斤已經夠多了,稻子一旦脫了殼就失去了活性,保存起來反而不如穀子方便。等你們離開李家溝的時候,再將這些穀子打成米。這樣你們就可以帶回美國去。現在嘛,先弄點新米嚐嚐鮮就可以了。”
Alice捧着紫紅稻穀,放在鼻尖上聞:“嗯,有稻穀的香氣,還有陽光的味道,趕快動手吧,我都等不及了。”
還是奶奶總指揮,Alice將稻穀送進風簸,糉粑賣力地搖動鐵把讓風葉轉動起來,吹掉揚場後殘留癟殼。
然後白嬸將穀子送進礌子的洞眼,李君閣開始推礌子。
稻穀被礌子的竹齒碾壓後,米粒便與穀殼分離,奶奶一邊指揮衆人幹活,一邊拿掃帚將穀殼和稻米的混合物沿着礌子邊上的溝槽掃進籮筐裡。
然後Alice又將他們送進風簸,通過風力將穀殼和糙米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