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蠻子們的反應,察覺到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所變化,烏鴉心底的懼怕隨之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越發充足的底氣。
他沒理由再害怕,現在的他有強大堅實的後盾,這羣蠻子不敢把他怎麼樣。
想通了這一點,烏鴉的腰桿挺得更直了。
“他們有多少人?”
“他們在什麼地方?”
“他們要來搶我們的地盤嗎?”
恐慌沒有消失,只是從烏鴉身上轉移到了人羣之中,想到自己的地盤上侵入了一羣外來者,他們手持可怕的武器,有起死回生的本領,饒是剽悍野蠻的山下人,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了。
“不!他們不是來搶我們的地盤的!”阿牛大聲說,“他們只是路過這裡,他們和烏鴉來自同一個地方,也將前往同一個目的地。”
“沒錯!”
烏鴉出言附和,無論神態還是口吻,都比之前硬氣了許多。
“我們要去更加溫暖的南方,去沒有雪的地方!”
緊接着又夾帶一句私貨:“如果不是被你們抓住,我們說不定已經抵達目的地了,但現在,我失去了一位同伴。”
一聽不是來找自己麻煩的,衆人頓時鬆了口氣,又聽見烏鴉說起往事,隱隱有點要秋後算賬的意思,心裡都有些不快。
放在以往,這野人敢這麼說話,巴布上去就是一巴掌,準保打得他找不着北,但在聽了阿牛的講述之後,他不得不謹慎起來。
現在的烏鴉,不僅僅是一個野人,就像阿牛說的,他是天空的使者,揍他一頓很容易,但爲了逞一時之快,引發雙方的衝突,那就得不償失了。
在山下部落,巴布出了名的穩健,他分析了下利弊,露出笑容,說:“烏鴉哥……”
“我叫烏鴉。”
“烏鴉。”巴布很誠摯地改口,釋出善意,“當初抓你們,因爲你們是野人,如果你是我,碰到在自家地盤上游蕩並且試圖偷獵的野人,你會怎麼做?”
烏鴉啞口無言,在有鹽部落,他們沒有奴役野人的需求,碰到落單的野人基本都當場打死了。就這一點而言,他們當初被抓,的確情有可原。
巴布接着說:“我記得你們一共有三個人,在我把你們送到山上人手裡的那一刻,一直都是三個人,沒錯吧?所以,你失去了一名同伴,跟我們沒有關係,如果不是你提及,我們甚至都不知道有這件事。”
他輕描淡寫地推掉了責任,言下之意,千錯萬錯,都是山上人的錯。
赤焰豈會聽不出來?
他懶得辯解,辯解也沒有用,烏鴉和豹肝在採石營地幹了一個冷天的苦力活,他們肯定懷恨在心。
如果烏鴉想要打擊報復,他也不怕,山上部落世世代代侍奉火靈,阿牛口中的天空氏族再厲害,難道還會比大山的怒火更可怕嗎?
赤焰看向阿牛,把話題拉回他最關心的事情上:“所以阿水現在和那些人在一起,對嗎?”
阿牛點頭稱是。
“他們要帶走那兩個野人,我沒有意見,但阿水是我們的族人,她背叛了部落,放跑了野人,理應交給我們處置,是這個道理吧?”
赤焰始終和阿牛對話,刻意的無視讓烏鴉有些惱火,他搶過話頭道:“阿水不僅是你們的族人,她還得到了大祭司的託付,本來應該由她來領導部落,你卻故意處處刁難她。不要裝作很在意阿水的樣子,你只是在意你的地位,在意她帶走的祭司令罷了!”
營地裡一片譁然。
山下人盡皆露出看好戲的神情,議論之聲四起。
“聽起來,這個阿水似乎是下一任大祭司?”
“大祭司不是失蹤了嗎?”
“祭司令?那是什麼東西?”
赤焰的臉色不太好看,一直試圖無視烏鴉的他不得不正視對方的存在,厲聲道:“這是我們部落的事,你個野人懂什麼!”
烏鴉正要針鋒相對,阿牛攔住他,用壓過衆人的聲量說:“赤焰大人,阿水的腿傷很嚴重,多虧了巫師大人,她才撿回一條命,她本來想和我們一起回來,但因爲傷勢太重,走不了太遠,現在還在養傷。”
“赤焰大人,你答應過我們,抓到人就給獎賞。人我沒能帶來,不知道祭司令算不算呢?”
“祭司令在你身上?!”赤焰幾乎要跳起來,難掩激動之色。
阿牛不答,只是問:“獎賞,算還是不算呢?”
山下部落的衆人都安靜下來,目光灼灼地看着赤焰,等他的回答。比起山上人的內訌,他們更在意實質的好處。
赤焰遲疑了一會兒,祭司令他是一定要奪回來的,既是爲了傳承祖先留下來的聖物,也是爲了穩固自己祭司的地位,但要是就這麼痛快地答應了,豈非真應了烏鴉的“指摘”?
他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用盡可能平靜的口吻說:“如果祭司令在你手上,我可以給你一袋聖石作爲獎賞。”
“兩袋。”
“什麼?”
“你答應給我們三袋聖石作爲獎賞,已經兌現一袋,還差兩袋。”阿牛寸步不讓。
“我們的約定是抓到人換取獎賞,你沒有把人帶來,按理說,我不應該……”
“兩袋。”
巴布打斷了赤焰的話,果斷爲阿牛撐腰,他雖然不知道祭司令是什麼東西,但這東西對山上人十分重要,他看得出來,這種時候就沒必要同山上人客氣了。
山下人自然都站在阿牛這邊,一副不給足好處休想得逞的模樣。
赤焰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他知道,一旦他答應下來,就相當於放棄了抓捕阿水。
其實也沒什麼,烏鴉說得沒錯,他在意的是祭司令,而不是阿水。
儘管面上無光,他還是咬着牙點頭應允。
“祭司令呢?”
“在我這兒。”
烏鴉取出那塊小巧精緻代表着山上部落最高石器水準的黑曜石令牌。
好奇的山下人立刻湊上來圍觀,他們是黑曜石製品的忠實擁躉,一眼便看出祭司令的不凡,忍不住發出讚歎。
“這算什麼,給你們看一樣東西!”
阿牛這時掏出天空祭司送他的那隻陶碗,略帶炫耀地秀給族人們看。
“這碗……竟然是石頭做的?”
“好漂亮的顏色!簡直像火焰一樣!”
“這也太光滑了吧!怎麼打磨出來的?”
衆人的目光都被紅彤彤的陶碗吸引,他們不知陶器爲何物,發覺觸感堅硬,便認爲是石頭做的,驚歎不已。
山上人也都湊了過來,他們信奉火靈,對火焰的顏色十分敏感,瞧見這隻碗果真紅如火焰,而且打磨得異常光滑,顯然出自頂尖的石匠之手。
阿猛等人望眼欲穿,恨不得抱着火焰碗好生愛撫。
然而碗在山下人之間來回傳閱,絲毫沒有要傳給他們的意思。
“你們當心點!別把碗給我摔了!”看着這羣糙漢將自己的寶貝石碗隨手傳遞,阿牛不免有些忐忑。
“石頭做的,怕什麼!”
“你懂什麼!這石頭不一般,經不起摔!”
“阿牛,這碗你從哪兒偷來的?”
“呸!你才偷呢!這是天空祭司送我的!”
“天空祭司?”
“他們的祭司,就像赤焰大人一樣,只不過他們信奉的是天空,所以是天空祭司。”
“這樣啊……”
山下人對於信奉火焰還是信奉天空不感興趣,他們只對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感興趣,比如這只不同尋常的石碗。
“這碗很珍貴吧?他就這樣送給你了?”
“這樣的碗,他們每人都有好幾個,不算多珍貴!天空祭司說,他們有獨特的製作方法,只要掌握了方法,製作就不難!”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拉滿,包括擅長制石的山上人。
立刻有人問:“什麼方法?”
“傻啊你!”另一人說,“人家能把方法告訴我們嗎?”
阿牛笑道:“我還真問了天空祭司這個問題,他雖然沒有直接告訴我方法,但他告訴了我獲知方法的途徑。”
阿猛忙問:“什麼途徑?”
“仰望天空,向天空祈禱,祖先會給我們指引。”
阿猛不說話了,山上人都不說話了。
山下人也安靜下來,石碗他們很喜歡,但仰望天空什麼的……感覺不像真的,多半是用於婉拒的說辭吧。
“拿來吧。”
這時候,赤焰的聲音就顯得格外響亮。
他向烏鴉索要祭司令。
烏鴉說:“阿水沒有背叛你們,她帶走祭司令,故意引你們追捕她,是爲了讓你們離開那片危險的區域。大山正在醞釀怒火,你是火靈祭司,你應該很清楚纔對。”
“這不關你的事。”
赤焰拿過祭司令,確認無誤後小心翼翼收好,至於烏鴉的忠告,他自然不會當一回事。
一旁的巴布卻聽了進去:“什麼意思?大山又要噴火了?”
他們的祖先曾經經歷過一場火山噴發,雖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與之相關的故事一直流傳了下來,而且故事內容越傳越豐富,少說也有十幾個版本,山下人沒有不知道的。
“沒錯!”阿牛很嚴肅地說,“這纔是最重要的事,我趕回來就是爲了告訴你們這個消息!”
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接着說:“我得到了祖先的指引,大山現在非常憤怒,它的怒火一旦爆發,將會比故事裡描述的還要可怕!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衆人再次炸開了鍋,阿牛描述的天空氏族就很讓人驚奇了,但畢竟誰也沒見過,頂多心裡有所懷疑,無法否認其真實性。
但大山的怒火他們是知道的,阿牛的說辭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一時之間,質疑聲四起。
“你讓我們離開?好笑!我們離那座會噴火的大山足夠遠了,我們的祖先就是爲了躲避大山的怒火,才遷到山下來的。”
“我們在這裡很安全!大山就算髮怒,也波及不到我們!”
“這次不一樣!”阿牛大聲疾呼,“這次的怒火非常強烈,附近的森林都會被點燃!一旦森林燃燒起來,很有可能會波及到這裡。不信,你們可以問赤焰!他是火靈祭司,他一定知道!”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尊稱赤焰爲“大人”了,下意識直呼其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赤焰身上。
赤焰想了想說:“大山的怒火雖然比以往要強烈一些,但我不認爲會波及到你們。連我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呢?”
這當然不是實話,他還打算差遣山下人去山裡搜尋大祭司呢,可不想他們因此而退縮。
“你說謊!”阿牛大怒,“連大祭司都無法平息大山的怒火,難道還不足以說明現在的情況嗎!阿水告訴我,你只帶了獵人回到你們的營地,讓牧羊人、女人和小孩都儘可能遠離大山。如果你真的不怕,爲什麼要做這種決定!”
“我只是讓他們驅趕羊羣去草原上吃草。你是牧羊人,你應該比我更懂養羊纔對。我不知道阿水對你說了什麼,但顯然,不是所有話都是真話。”
“你!”
阿牛心知赤焰鐵了心不承認,懶得再同他浪費脣舌,扭頭看向他的族人,他看見一雙雙飽含質疑的眼睛。
可惡!我提誰不好,偏偏要提赤焰!
他知道,赤焰的打臉讓他的言論更加難以站住腳。
他只好說:“山上人會騙我們,他們經常幹這種事,但我不會!山下人不騙山下人,這對我沒有好處,相反,如果你們受到了傷害,我也會連帶着遭殃!”
這話在理,再怎麼說,阿牛也是自己人,他們肯定更相信阿牛。
巴布說:“我沒有說你騙我,我只是覺得你的話有點誇大,你小子經常說大話,我還不瞭解你嗎?”
“我這次絕對沒有吹噓!一點誇大的成分都沒有!”阿牛拍胸脯保證。
阿牛雖然喜歡耍嘴皮子,但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巴布心知肚明,於是問:“你說你得到了祖先的指引,具體是怎麼回事?”
“我剛纔說了,仰望天空,向天空祈禱,祖先會給我們指引。想着反正不損失什麼,我就試了一下,真的有用……”
阿牛開始講述他在夢中得到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