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蛇!地蛇翻身了!”
谷嚇得面色發白。
生活在河谷營地一帶的衆人沒有經歷過地震,但他們從長輩口中聽說過這種情況,據說地底生活着一條碩大無比的蛇,整個大地都是它的被子。它一直在沉睡,偶爾在睡夢中翻一下身擺一下尾,便會引發山崩地裂!
“不要慌!”
虎頭大喝一聲,這種程度的搖晃還不足以撼動他穩健的下盤。
兩腿發軟的谷和松針被他一手一個抓住胳膊。
“站穩了!地蛇只是稍微翻個身,怕什麼!”
谷和松針瞧見虎頭和虎爪面無懼色,彷彿全然不把地蛇當一回事,兩人既驚詫又羞愧,爲自己的怯懦而羞愧。他倆並不知道,虎頭和虎爪曾經迎擊過雷獸,和貫穿天地的雷霆相比,這點晃動只是小場面。
同樣面無懼色的還有張、林二人和一衆山上人。
他們都知道大地爲何震動。
不是因爲地蛇翻身,而是因爲大山的怒火。
地震是火山溫柔的提醒,在化身爲噴射戰士之前,它會先引發成千上萬次地震,通知附近的動物撤離。地震的強度反映出地下岩漿活動的劇烈程度,如此明顯的震感,可想而知噴發的規模絕不會小。
張天神情凝重,其他人只是根據經驗判斷,他卻能夠真切地感知到火山的“威壓”。
神術靈感加強了他對於危險的感知能力,他的直覺無時無刻不在警告他,讓他產生恐慌和不安。
離得越近,這種不安便越強,彷彿那座煙塵滾滾的火山不是佇立視線裡,而是懸在頭上,壓得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違抗本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張天很想表現得雲淡風輕,然而事實是,他必須緊繃着神經,不斷給自己施加心理暗示,才能勉強克服內心的恐懼。
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他不禁開始懷疑林鬱是否具備化解危機的能力,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冒險的計劃。
大地很快便停止了震動。
其實並沒有停止,在張天的感知裡,大地一直在震動着,只是震感非常微弱,其他人察覺不到罷了。
夜幕降臨,風吹斜了火焰,樹影在營地裡搖曳,數以百計的茅草屋和羣山相顧無言,安靜得像是一座鬼村。
山上人在離開的時候,把除了房屋以外的幾乎所有東西都帶走了。
也有例外。
比如大祭司的房屋,就沒有人敢擅動,仍然維持着原樣。
阿水帶着林鬱踏入這間塵封多日的房屋,她早已將巫師大人當作大祭司對待。
一同進到屋子裡的還有口譯員張天。
房屋的面積不算大,二十來平米,一個人住非常寬敞了,除了必備的火塘、牀和小凳,竟然還有用於收納的類似書架的木頭架子。
架子上整整齊齊疊放着各式衣物,形態各異的黑曜石飾品、骨質飾品小巧而精緻,無不體現出製作者極高的技藝,林鬱看得目不暇接,彷彿在觀賞一場史前文物精選展覽。
在這個時代,普通人一年都未必換得上一次新衣服,但這個架子上的衣服少說也有十幾套,各種皮料、各個季節的服裝都有,大祭司在部落裡的地位可見一斑。
阿水見林鬱看得入迷,只道她非常喜歡這些衣物和飾品。
也是,她一定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真是委屈她了,明明有這樣強大的能力,卻只能穿這麼醜的衣服,看來她在天空氏族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和優待。
阿水悄悄打量她,越看越覺得她一定是受到了虐待,不然四肢怎麼會這麼細弱,胸部怎麼會這麼平坦?一定是長期以來都沒有分到足夠的食物,所以發育不良。
可憐的孩子!
她不禁瞪了張天一眼,無聲地控訴他的罪行。
張天一頭霧水。
此時此刻,在阿水的眼裡,林不再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巫師,而變成了一個可憐兮兮的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這激起了她的母性。
她立刻取下架子上的一套暖天服裝和與之配套的飾品,說:
“這些衣物和飾品都出自部落裡最優秀的‘織女’和石匠之手,是專門爲大祭司製作的,巫師大人,你穿上一定好看……你這身衣服太醜了,而且太素了,連一點裝飾都沒有,配不上你。”
“啊?”
林鬱一愣,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雖說這件黑色的純色T恤是素了些,但不至於到醜的地步吧?
“巫師大人,這套衣服怎麼樣?”阿水展示衣物,“用的是最好的虎皮,非常柔軟、輕便。”
林鬱只看了一眼,當即拒絕。
太短了!這哪裡是衣服,根本就是兩條毛巾!阿水現在穿的就是這種抹胸加超短裙的搭配,半個胸都露在外面,裙子連屁股都包不住!
“那這套呢?”
“不要,還是太短了。”
“這套呢?”
“還是短……”
阿水一連展示了三套衣服,都被林鬱用同樣的理由拒絕,給她整不會了。
“可是現在是暖天,暖天穿太長的衣服不會熱嗎?”
“不會。我最怕冷了,寧願多穿一些。”
“嘖……”張天一邊發出嘖聲,一邊搖頭。
“幹嘛?”
林鬱臉上一熱,朝他小腿輕踢一腳,吩咐道:“趕緊翻譯!不準夾帶私貨!”
張天還是有點職業道德的,將她的話一五一十地翻譯給阿水。
“這樣啊……”阿水若有所思,“你要是怕冷的話,想不想去暖池裡泡泡?那裡的水特別的暖和,即便在最冷的時候,也是熱的。”
阿水口中的暖池毫無疑問便是溫泉了,爲了方便理解,張天直接就給翻譯成了溫泉。
“好啊!”林鬱一口答應,眼睛裡溢滿光彩。
一個月的長途跋涉,衣服早被汗水浸透了不知多少遍,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像是沾滿了鼻涕蟲的粘液,難受得要命。她可太想好好地洗個澡了,何況是泡溫泉!
阿水看着張天,說:“溫泉通常只有大祭司能夠使用,如果你能得到巫師大人的許可,一起泡也不是不行。”
“一起泡?”
張天失笑道:“她不會同意的。”
阿水有些詫異,她還以爲天空祭司和巫師大人的關係很好來着,竟然連這麼點小事都不答應嗎?
果然是從小遭受了虐待,所以一直耿耿於懷嗎?她心裡琢磨着。
要洗澡,就得換衣服。
林鬱最終選了套相對保守的衣裙,對原始人來說非常保守,對現代人來說算挺前衛的了。
衣服還行,對於大胸妹或許不太友好,她沒有這樣的困擾。
裙子實在有點短,只到膝上二十公分,這種長度的皮裙,林鬱當年在學校裡跳熱舞的時候都沒有穿過,那時候還有打底褲,好在她自己縫製了貼身的內衣,注意一下就行。
阿水遞上配套的飾品,從紮在頭髮裡的羽毛飾品,到項鍊、手鍊、掛飾到腳鏈,以黑曜石爲主,也有骨制飾品,一共十三件。
林鬱不喜歡戴這些有的沒的,只挑了一條黑曜石手鍊,繩子上穿着七顆拇指頭大小的黑曜石珠子,這條手鍊快趕上佛珠手串的大小了,不過以現在的技術水平,能打磨成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
聽說巫師大人要去泡溫泉,山上人都大惑不解,心想太熱天的還泡溫泉,不嫌熱嗎?
虎頭等人意欲跟隨前往,護衛巫師大人的安全,被張天轟了回去。
火山正處於極端活躍的時期,山裡縱使有野獸,也早聞風跑了,唯一的危險,就是火山噴發的時間未定。
今晚應該是不會噴發了……張天有這樣的預感。
溫泉距離營地不算遠,爬上一個緩坡就到了,大概十幾分鐘的路程。
水蒸氣挾裹着地熱自地底和岩石縫隙間涓涓涌出,在池子中央咕嚕咕嚕冒泡,像是煮沸了一般,但其實,水溫比體溫高不了多少,泡澡正合適。
山上部落歷代的大祭司倒挺會享受……
張天替林鬱保管青石和白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別泡太久,有事喊救命。”
林鬱翻個白眼:“有阿水在,不會有事的。”
張天笑了笑,轉身離去,但沒有離開太遠。
站在坡頂眺望不遠處的火山,看得更加分明,對於火山的活動也感受得更加真切。
他能夠聽到岩漿在山腹中澎湃、爆裂的巨大聲響,似是雷聲,又像是心跳的轟鳴。
火山是地球的心臟,熾熱的岩漿是大地母親噴涌的熱血,隨着心臟的每一次收縮,便有一縷熱血自火山口濺出,綻放出耀眼的紅光。
濃煙扶搖直上,隔着如此遠的距離,張天仍然能夠聞到些許硫磺的氣息。
他再度不安起來。
自從進山以後,他就有種奇怪的感覺,現在,望着不遠處正在醞釀怒火的大山,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火山帶給他的壓迫感並沒有減弱,但似乎……引發他不安的源頭並不是那座冒着熱氣的火山。
張天皺起眉頭,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想什麼呢?”
林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轉過身,泡完溫泉的林鬱渾身都冒着熱氣,就跟一座行走的火山似的。
她換上了既原始又狂野的皮衣皮裙,衣堪遮羞,露出纖細的腰肢,裙至三分,更襯得雙腿修長筆直。
有一說一,林博士確實太瘦了……不過,這麼漂亮的腿不去蹬三輪可惜了。
林鬱使勁拍了下手,瞪他道:“發什麼呆!”
張天收回目光,笑道:“別說,你穿着這身還真挺好看。給。”
他把青石和白石還給她,扭頭朝營地走去。
“你不去泡個澡?”
“不了,今天泡完,說不定明天火山就噴了,又得沾一身灰。”
林博士的原始時裝秀僅限時一個晚上,她將穿越自帶的衣褲洗乾淨後掛火堆上烘烤,第二天早上就幹了。
果然還是換回現代着裝心裡踏實……
這是自遷徙以來林鬱心情最舒暢的時候,張天卻跟她相反,這兩天她見他始終緊繃着神經,她太瞭解他了,不管他再怎麼掩飾,他的不安和恐慌,她都能夠切實地感受到。
林鬱知道這是新技能帶給他的負面效果,也就沒有多想。
火山噴發之時,火紅的岩漿無疑是最耀眼最引人注目的,然而岩漿的危害反倒最低,危害最大的是碎屑流和有可能引發的林火。
前者會挾裹着泥灰和岩石順着山勢傾瀉而下,化作灼熱的洪流,像雪崩一樣衝向四方,摧毀途中的一切。
山上部落的營地距離火山足夠遠,沿途遍佈茂密的森林,足以阻擋火山碎屑流的衝擊。
至於林火……
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只要赤石在手,火焰不足爲懼。
“放心,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她既是寬慰張天,也是給自己壯膽。
在赤石的歸屬這件事上,張天很是同博格掰扯了一番。
博格要去採石營地搬運聖石,在張天看來,火山隨時有可能噴發,萬一就在他們搬運聖石的時候噴了呢?赤石當然是交由林鬱保管比較穩妥。
博格自然不答應,說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還沒拿到呢,他憑什麼先給貨?
“既然你信不過巫師大人,那這樣吧,”張天說,“你留下來,你的同伴去取聖石,等他們回來了,你再把赤石交給巫師大人,行吧?”
“我不是信不過巫師大人,我只是按約定辦事。”
博格辯解一句,點頭同意。
張天也挺佩服這些山下人,都這種情況了,他們還敢冒險去火山上搬運黑曜石,也不知道該說他們是勇敢還是貪婪了。
吃過早飯,赤焰最後囑咐黑火和紫火幾句,然後擡頭看向天空祭司。
不必開口,張天也知道他想說什麼,正色道:“我和巫師大人會照顧好他們的。”
赤焰露出笑容,點了點頭,然後背起裝滿祭品的簍子,朗聲說:“我們走!”
祭祀的隊伍朝着那座隆隆作響的火山進發,留下來的人目送他們離去,直到他們堅決的背影隱入山林,不復得見。
張天收回視線,問黑火和紫火:“你們對這一帶很熟吧?”
“當然!我們從小在這裡長大!”
“附近最高的山是哪座?帶我去那座山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