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碎裂聲不時傳來,如同炮火一般,每隔一陣響一次。聲音出自光禿禿的灰色大樹上冰封的枝條纖維的突然斷裂,溫度不算十分凜冽,但卻是一年中首次真正的寒潮,足以凍折樹木了。
陽光普照,沒有絲毫暖意,雪地從一片柔和的白,化作成千上萬個明亮刺眼的光點。
族人們早已司空見慣,在曾經的家園,冷天裡最溫暖的時候,大概就和現在差不多。
掃去房屋周圍的積雪,清理出一塊塊空地,在屋裡躺累了,便出來活動活動筋骨,打打鼓、跳跳舞啥的。
男人們利用閒暇時間翻新了各自的農具,學會了做一些簡單的傢俱,桌椅板凳之類。在天氣還沒有這麼冷的時候,他們爲孩子們開闢出一塊“兒童樂園”,其中的娛樂設施包括:蹺蹺板、鞦韆等等,自然都是張天的主意。
冷天通常意味着沉悶無趣,就像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大地一樣,單調且毫無生氣。
但這個冷天,孩子們過得很開心。
不僅因爲有蹺蹺板可以玩,有秋千可以蕩,更因爲每天都有新的故事可以聽!
本來沒什麼,天空祭司以前也經常講故事,但以前講的都是祖先的故事,祖先的故事固然精彩,就是太短了,不過癮。
這個冷天天空祭司總共只講了一個故事,關於一個勇士帶着一個隨從、一隻猴子、一頭豬和一匹馬朝西方遷徙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就叫西遊記。
張天魔改了設定,和尚、西天取經等概念對族人來說太過前衛,改成勇士和遷徙便於理解,劇情沒怎麼變,仍然講西行途中遭遇的九九八十一難。
什麼妖魔鬼怪,什麼美女畫皮,族人們都前所未聞,既感到驚懼,又覺得無比新奇,聽得津津有味。
“……山路崎嶇,十分難走,走不多時,豬一屁股坐地上,嚷嚷着累了,走不動了,要休息。他們只好停下來休息。這時,山林裡出現一個年輕女人,猴哥一眼就看出來對方是個妖精!白骨精!”
“啊!”
孩子們嚇得失聲大叫,躲進媽媽的懷裡,一副害怕卻又想聽的模樣。
“猴哥二話不說,照着妖精的頭就是一棒,當場把妖精打死!過了一會兒,山坡上又走出一個老婦人,手拄着竹杖,一步一聲地哭着走來,說要尋找自己的‘女兒’……”
張天正娓娓講述,忽然,眼前的信仰值一跳,數字由原先的1703漲至1704。
他原本沒有多想,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氏族裡還有許多不理解相信爲何物的幼孩,當他們某一天頓悟了,開始虔誠地仰望天空,向天空祈禱,就會出現信仰值忽然零星增長的情況。
他看了眼新信徒的名字,不是氏族裡的小孩,那應該就是草原人或者河畔部落的小孩。
正想着,數字又是一跳,這一次卻不是漲一兩個,足足漲了好幾十個!
【信仰值:1756】
張天一下愣住。
不對勁!總不可能五十多個小孩同時頓悟了吧?這說不通!
“怎麼不講了?”
“後來呢?這個老人不會也是妖精吧?”
孩子們的催促令張天回過神來,他接着講故事。
這期間,信仰值一直在緩慢上漲,等他講完故事,數字最終停留在1772。
今晚一共新增了近七十個信徒!看了下名字,全是陌生人。
難道有人在替我傳道?
張天的第一反應是離去的狼孩一行,或許他們在探索途中碰到了其他部落,黃石的力量令對方畏懼、崇拜,以爲神蹟,於是趁機宣傳了一波天空的偉力。
這不顯個靈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漲了近七十點信仰值,說明對方很可能不止七十個人,有些人或許還在觀望,就像之前的山下部落、河畔部落,要給這些還在觀望的人一點動力。
讓我看看你們在祈求些什麼……
知其所求,方能對症下藥。
日常的祈禱張天從不迴應,事實上,他早已屏蔽掉絕大多數人的祈禱,他很忙,沒工夫傾聽所有人的祈禱,何況這些祈禱太過千篇一律:希望吃飽、穿暖、住好、族人平安……無非是這些內容。
他只關注每個部族的前幾號人物,當發生重大變故,當他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他們會向天空祈禱,尋求指引和幫助。
因此張天每晚都會抽一點時間看看他們祈禱了什麼,以防錯過重要信息。
一個優秀的神明,平時可以不彰顯自身的存在,如果在人們最需要的時候仍然神隱,則會使信徒的信念動搖。
雖說信仰值的計數方式是一次性的,每個人只能貢獻一點信仰值,只要曾經信過,之後不管是背棄信仰或是死亡,信仰值都不會減少。
但仍然有必要提供一些售後服務以維持他們的信念,以便吸納他們的後代,使信仰值可持續增長。
張天還想在有生之年突破五位數,解鎖新的神術呢!
到目前爲止,還沒有發生需要他遠程託夢給予指引的事情。
今天是第一次。
張天難得地稱職一回,挨個兒查看新信徒的祈禱詞,本以爲會和其他人一樣,祈求“明天狩獵豐收”、“保佑我的孩子順利度過冷天”之類。
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這些新信徒只祈求兩件事:一是希望天空能夠指引他們找到桃源,二是希望能夠和失散的族人重逢。
張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羣傢伙怎麼回事?爲什麼一羣陌生人會知道桃源的存在?還突然成了天空的信徒?
他還以爲是狼孩一行在替他傳道,現在看來應該不是,如果是狼孩他們,不可能只傳播信仰,卻不指引桃源的方向,這不合邏輯。
張天把這事告訴了林鬱,林鬱同樣陷入困惑。
他們從未隱瞞過自己的目的地,因此知道桃源存在的人很多,仍然留在東北苦寒之地的三個部落知道,草原人知道,河畔人也知道。
消息可能是從他們那兒傳出去的。
“你打算怎麼做?”林鬱問。“當然要託夢!”張天不假思索,“送上門來的勞動力,不要白不要!”
“你想吸納他們?要不要先託夢問清對方的來歷?”
“天空無所不知,這種問題不能問。放心,只要託一次夢,我就能知道對方大概有多少人,是否構成威脅。退一步講,有你在,誰又能對我們構成威脅呢?比起這點風險,我們現在更缺人!”
林鬱知道張天言之有理。
人口是第一生產力,很多事情,沒有足夠的人力根本沒法落實,光是填飽肚子就耗盡所有力氣了。
他們這幾百個人,純靠自然繁衍,十年後人口能不能破千都得打個問號。按照目前的增長速度,等到曾孫那輩人成長起來,人口都不一定破萬,而那個時候他倆在不在世還兩說。
吸納外來人口無疑是最高效的方法,注入新鮮血液和新的基因也有利於整個族羣的長久發展。
好不容易碰到一羣原始先民,對方又莫名其妙成了天空的信徒,張天自然不會放過。
【信仰值:1772】
【你使用神術入夢】
【請選擇受術者】
反正都不認識,張天便隨機挑選了五個幸運兒。
【請輸入你想要傳達的指引】
張天在心裡默想:“天空始終注視着你們,傾聽你們的祈禱。想要抵達桃源,先要渡過一條大河,再前往西邊的低矮山丘。桃源受到天空的庇護,唯有天空的子民能夠在桃源之地定居,只要仰望天空,向天空祈禱,天空就會指引你們正確的方向。”
張天並不清楚對方的確切位置,但他猜他們多半也是從北方遷徙而來,途中遇到了草原人和河畔人,因此得知了桃源的存在。
若非名字陌生,他甚至要懷疑是有鹽部落、有虎部落和穴獅部落重走了他們的遷徙之路。
這一招屢試不爽,第二天一早,那五個幸運兒相繼醒來,高聲呼喊,興奮地向族人宣告自己昨晚做的指引夢……張天完全可以腦補出那一幕幕場景,類似的場面他已見過多次。
信仰值再度猛漲,又漲回了1778。
不如張天的預期,他本以爲今天會比昨天漲得多,誰知是更少。
這樣看來,對方的人口在120左右,不會超出太多,就原始部落而言,算是中等規模了。
這點人口對他們不構成任何威脅。
張天密切關注那五個幸運兒的祈禱,他們極力讚美天空的仁慈,同時表示會謹記天空的指引,等冰雪融化後便出發。
……
新春始於一場融雪。
冬日裡單調乏味的枯寂景象令人們滋生出對飽滿鮮綠的渴望,氣溫回升後,族人們再也宅不住,紛紛走到戶外,走進樹林,感受春天的新綠。
樹林裡潮溼、濃郁的氣味撲鼻而來,覆蓋在大地上的一層厚厚的落葉,在潮氣的作用下膨脹起來,空氣中瀰漫着氤氳的枝葉芬芳。
男人們在山下砍伐木材,女人們則往山上走,離開陡坡上被人踩出來的小徑,翻過一塊已經風化、苔跡蒼蒼的巨大岩石,再越過山麓上一處淺淺的窪地,沿途採集新鮮的綠色食物。
吃了一個冬天的粟米粥和乾糧,大家都急於換換口味,以慶祝春日佳節的到來。
尚未腐爛的落葉堆上斑斑駁駁,從岩石邊沿上射過來的光芒,使腐爛的落葉與沉睡的植物那種沉悶的革質色彩顯得分外黯淡。
亂石堆上仍然覆蓋着冰雪,岩石大小不等,小的如土撥鼠,大的如大象,大多數差不多有抱成一團的成年人那麼大。這些石頭是峭壁被侵蝕後留下的殘餘物,經過數千年的風吹雨打,被打磨成了疙疙瘩瘩的不規則形狀。
女人們用獸皮袋子採集冰塊和融雪,帶回去給新生兒洗禮,慶祝週歲,又挑選形狀大小適宜的石頭,放進揹簍裡,以後可以打磨成各種工具……
早春是族人們可享受的最後一段清閒時光,等斷霜後,從春忙開始,生活的壓力會迫使所有人負重前行,直到下一個冷天,才又能暫時卸下重擔,喘上幾口氣。
活着從來都不容易。
但在重新出發之前,先好好過一個春節!
張天進養殖廠視察,負責養殖的紅花、楓葉等人正在挑選爲節日獻身的竹鼠。
經過一個冬天的繁衍生息,竹鼠的數量漲到了近三百,其中新晉的性成熟個體超過一百隻。
她們把身強體壯、積極繁衍的留下當種鼠,其餘的則要肩負起爲族人提供新鮮肉食的重任,粗略一數得有五六十隻,冬天不捨得吃,春節自然要大快朵頤。
捉回來成年野豬難以馴化,吃人的嘴卻不軟,十分狂躁,對飼養它們的女人充滿敵意。
男人們將那頭雄性野豬拖出來宰掉,兩個母豬因爲懷有身孕,且再忍一忍,等它們產了子,豬崽斷奶後再下殺手。
幼豬要溫和得多,教育果然還是要從娃娃抓起。
這些豬都沒有閹割,目前豬的數量還太少,種豬也還沒定下來,還不到劁豬的時候。想吃到來源穩定的豬肉,還要等很長一段時間。
漁夫們帶着開春後的第一網魚獲歸來。
豬、鼠、魚……肉食齊備,虎舌等一衆擅長烹飪的大廚開始籌備豐盛的肉食大餐,女人們也帶回來新鮮的野菜,忙着擇菜、洗菜,淘米煮粥,砍伐樹木的獵人們運回來優質的木材,連帶着烤肉都散發出淡淡的柴香。
將融未融的冰雪被淨化、煮熱,各部落的酋長爲去年出生並順利度過冷天的嬰孩洗禮、賜名、錄入族譜。
有的嬰孩打小就開朗,一個勁哈哈大笑,有的嬰孩嚇得不輕,從頭哭到尾。哭聲笑聲混雜在一起,響徹營地,嫋嫋升起的炊煙則挾裹着濃郁的香味扶搖直上,處處充盈着熱烈的節日氣氛。
但族人的口味早已被養刁,香氣雖然濃郁,卻不如從前。原因很簡單,因爲還差着一個至關重要的主味:鹹。
斷鹽快一年了,張天舔舔嘴脣,也不禁懷念起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