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精確計時工具的時代,時間漫長與否純粹取決於主觀的感受。
孩子們都感覺這個冷天異常短暫,冰雪的消融是如此突然,當天空祭司宣佈本學期結束時,他們頭一次對冷天產生留戀,巴不得下一個冷天趕快到來。
大班的孩子比小班的孩子多了幾分忐忑,他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以應對接下來的挑戰,或許永遠也不會做好,但時間會推着所有人前行。
但當着其他同學的面,他們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不以爲意,私下裡卻拼命溫習在課堂上學到的知識,祈禱實習時能夠發揮出色,名列前茅。
張天和林鬱的教學計劃主打一個循序漸進,寧可簡單一些、有趣一些,也不要給孩子們帶來太大壓力。
急不得,急也沒用,連一百以內的數字還數不清呢,把九九乘法表搬出來按着孩子們的頭死記硬背也不合適。
張天對小班學員的要求很簡單:理解並掌握一千以內的數字。
用現代人的眼光看,這還需要學嗎?但就是這麼簡單的內容,卻已經難倒了半數以上的孩子。
對抽象思維較弱的孩子們來說,記住這些數字不難,難的是做到真正的理解。
小班的孩子不要求實習,但要參加期末考覈,當然了,只是單純地檢驗孩子們對所學知識的掌握情況,不評分也不排名。
張天給每個學員都出了三道同類型的考題。
第一道題是根據給出的物品,數清其數量。這一道題幾乎所有人都答對了。
第二道題是根據給定的數字,找來數量與之對應的物品。這一道題難倒了三分之一的人。
第三道題最難,由張天隨機舉兩個數字,孩子們比較其大小。
他一般會舉兩個大數,比如“985和996哪個更大”,目的是讓孩子們根據直覺作答,而非習慣性地從“一”開始數起。
最終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學員通過考覈,這些孩子將在下個冬天學習進階課程:數字的書寫形式和簡單的加減算術。
難度堪稱地獄級,哪怕聰慧如梟,也練習了足足兩年半,才勉強掌握三位數以內的加減。張天對孩子們不抱太大期望,十個人能有一個學明白就很不錯了。
林鬱那科的情況和數學差不多。
自從族人學會用符號代表實物,各種各樣的符號便被創造出來。
起初倒沒什麼,隨着符號越來越多,逐漸出現了一些混亂的情況,比如一種東西有多種符號表示,同一種符號又有好幾種不同的書寫形式,諸如此類。
林鬱已經對這些情況進行了規範,爲每種符號制定了統一的格式和標準,開班授課的目的就是爲了把這套標準普及開來,讓族人今後可以書同文。
不過現在說書同文爲時尚早,族裡現有的符號還遠遠不夠豐富,而且都是和實物一一對應的名詞,像動詞、虛詞、代詞這種沒有實體的詞彙一個也無,不成體系,更連不成句子。
然而,即便是現有的這些符號,尚且有一半以上的孩子記不明白呢!
林鬱憑藉自己對古文字的瞭解,借鑑先民的智慧,創造出一批最簡單最常用到的動詞。她下一階段的教學目標,便是將這些動詞符號教給通過期末考覈的孩子們。
至於書寫方式,課堂上使用白堊製成的小粉筆,直接在課桌上書寫,用麻布當橡皮擦。生活中用到符號的情景不多,一般用於倉儲管理,通常使用雕刻的方式,符號留存的時間更長。
筆墨紙硯當然更加高效,但製作上比較困難,尤其是造紙和制墨。
張天只知道造紙的原理,流程不是太清楚,摸索幾次或許也能造出來。
制墨就真是一竅不通了。
林鬱也只瞭解墨的起源和發展,知道墨是由礦物原料演變而來,最早的墨用的是磨成粉的天然石墨或木炭,後來發現松枝燃燒後遺留下來的菸灰是良好的書寫材料,於是開始用松煙制墨。
但具體是怎麼操作的,張天和林鬱都不甚了了。
考慮到短期內不會有大量使用文字的需求,暫時用不到更優越的書寫工具,因此兩人沒有急着搞發明創造。
任重而道遠,慢慢來吧。
……
春節過後,不用林鬱吩咐,族人們自覺主動地扛起鋤頭和耒耜,去地裡開墾秋天沒有墾完的土地。
有了前兩年的經驗,嚐到了種植穀物的甜頭,族人們已經將之視爲最重要的食物來源和生產活動,甚至超過他們習以爲常的漁獵和採集。
不僅種田是如此,就連養殖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也與日俱增。
經過多次配種繁殖,竹鼠的種鼠數量已經達到張天的小目標:300只。
之前定下目標的時候,族人的數量不過四百出頭,而今人口已經超過六百,目標自然也要與時俱進。
於是張天吩咐建築工人們修建新的養殖場,進一步擴大竹鼠的養殖規模。現在,男人們搭建竹屋已是手到擒來,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懷孕的母豬也在春天相繼生產,一共誕下十八頭的小豬,豬的數量超過三十頭,當然了,絕大部分是幼豬。
第一年仍然採取一對一配種,那些沒能懷孕或者產子數量較少的豬夫婦,被女人們重點標記,今年換個伴侶,如果還不夠給力,就只能拿它們祭天了。
農耕和養殖都已趨於穩定,原始積累已大致完成,腳跟算是站穩了,是時候向外擴張了。
張天心裡想的擴張倒不是去和其他部落火併,而是去他們平時活動範圍以外的地方探索,去尋找各種礦物資源和生物資源。
這時候不由得開始懷念起狼孩來了,要是能夠藉助黃石的力量,不管是探圖還是探礦,都高效得多。
說起來,狼孩等四人離開也快兩年了,到現在還沒回來,看來是沉迷旅遊,無法自拔。
不過他們一直都有在祈禱,張天也一直關注着四人的動態,知道他們中途遇到了一些原始部落,因超凡的力量被當地土著敬若神明,後來從土著那裡得知了海洋的存在,於是改變了旅行的方向,往東去了海邊。
就在昨天,他們終於抵達海邊,並在祈禱中描述了看到的壯觀景象,烏鴉生動地稱海洋爲“天空的倒影”。
海邊啊……
海洋裡的生物資源遠比森林豐富,更重要的是,從海水裡提煉食鹽不要太方便!
張天心想,要是開局能開在海邊,何至於天天餓肚子?轉念一想,這未必是什麼好事,沒有食不果腹的危機感,想說服族人遷徙只會更加困難。
一輩子住在海邊,一輩子就只能是漁民。
漁民也沒什麼不好,但種田纔是王道!
播種後,張天把獵人們召集起來,以“尋找失散的巖堡人”爲由,組建了一支小隊,吩咐他們去更遠的地方探索。
巖堡人高興極了!
張天還交給他們另一個任務:“如果見到以前從沒見過的石頭,記得記住它們的位置,並帶一些回來給我。如果發現成羣的野牛、野羊、野馬或者野驢,不要獵殺,儘量活捉,沒把握的話就派人回來喊幫手。”
事實上,這纔是真正的任務,尋找巖堡人只是順帶的。
之所以沒有讓他們留意雞的蹤跡,是因爲林鬱說,這一帶大概率沒有家雞的祖先紅原雞。
依據鳥類學家的研究,原雞屬是熱帶林區鳥類,多棲息於海拔1000餘米以下的原始森林中,也見於稀疏的樹林或灌木叢內,冀北地區的生態環境完全不適合原雞屬棲息。
考古工作也從側面印證了這一點:黃河以北的史前遺址,目前還沒有發現雞的骨頭遺存,只有雉。
因此家雞很可能最先是在紅原雞的傳統棲息地馴化,之後逐漸通過文化交流的方式北上,一直到距現代約3000年前,纔到達冀北地區。
張天吩咐道:“不要去太遠的地方,確保在五天之內回來!”
以虎頭爲首的探索小隊點頭稱是,往南方翻過大雄山而去。
五天後,虎爪氣喘吁吁趕回來,帶回來兩個重要消息,一個好一個壞。
好消息是:他們找到了野牛!
壞消息是:盯上野牛不止他們!
張天問明情況後,立刻和林鬱一起,帶上二十個精壯男人隨同虎爪前往,人不必帶太多,他們不是去挑事的,就算真動起手來,還有林鬱開無雙。
衆人翻過大雄山,發現了虎頭等人留下來的記號,跟着記號一路找過去,最終在一處樹林裡找到探索小隊。
虎頭向張、林二人說明情況。
五天前,他們翻過大雄山,在一處溼地附近發現了野牛羣的蹤跡。
獵人們牢記着天空祭司的囑咐,沒有開弓獵牛,而是商量活捉的方法,以及活捉之後該怎麼運回去。
就在這時,大地忽然隆隆作響,輕微地震動起來!
衆人擡頭一看,只見一羣野人張牙舞爪地衝出來,嚇得牛羣發足狂奔!
這羣野人成功將一頭野牛從牛羣中隔離出來,最終將之擒獲。
“你是說,他們活捉了那頭牛?”
“沒錯!這幾天,他們已經活捉了三頭牛,還嫌不夠呢!現在正在對面的林子裡趴着,等牛羣放鬆警惕了,估計還會衝出來偷襲一波。”
張天和林鬱對視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詫異。
有點怪。
如果是狩獵活動,則沒必要活捉;如果對方已經成功馴化野牛,那就更沒必要活捉了。
難道就這麼巧,對方也是剛開始嘗試馴化,因此捉幾頭活牛回去當種牛?
“對方有多少人?”
“不多,也就十幾個二十人。但他們的營地應該就在附近,每次捉到牛,他們會先把牛送回去,一來一去大概一天的時間。”
“帶我去看看。”
張、林二人跟着虎頭來到樹林邊緣,躲進灌木叢裡,觀察湖邊的那羣龐然大物。
野生的原牛,黃牛的祖先。和野豬一樣,它們也要比馴化後的子孫粗獷許多,高高隆起的肩部又寬又大,腰腹窄細而結實,長滿濃毛的巨大頭部頂端生着兩根黑色巨角,一米多長的身軀上全是腱子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牛是原始先民最早馴化的動物之一,其馴化史可以追溯至一萬年以前。
別看原牛長得兇猛,其實很老實,這種老實聽話的動物最受欺軟怕硬的人類青睞。
只要是牛,幾乎所有品種都難逃毒手,以我國爲例,北方的黃牛,南方的瘤牛和水牛,高原地帶的犛牛……全部慘遭馴化和奴役。
沒辦法,牛太香了!
家牛在食物資源、祭祀用牲、皮革和骨料加工、畜力開發、牛奶及奶製品方面的作用無可取代,某些地區甚至將牛視爲“聖獸”,敬牛如神,給牛起名,同牛說話,以牛尿洗禮。
但即便在這些地區,大多數牛也是經過馴化了的,早已不復先祖的狂野模樣。
張天舉手遮擋着夏季刺眼的陽光,視線越過牛羣,望向另一頭的林地。
對方並沒有刻意隱藏,張天看到稀疏的林木中有黑影在晃動。
這些黑影忽然全部消失在視線中。
他們藏進了草甸裡,此時應該正躬着身體前進。
他們選的位置很不錯,位於牛羣的下風向,可以很好地隱蔽氣息,從草甸裡悄無聲息地靠近。
耐心地等了會兒,張天看見一頭落單的公牛離開了牛羣,朝那羣土著潛伏的方向走去。
“要來了!”
虎頭低吼一聲。
話音未落,就見一羣人猛地衝出,分散呈扇形,迅猛地衝進牛羣和那頭落單公牛之間,揮舞着長矛、斧頭大吼大叫。
趁着牛羣吃驚聚攏時,幾個土著奮力追趕那頭落單的公牛,迫使它轉向,無法與同伴匯合。
這羣土著跑得是真快!恐怕快趕上松果了!
他們分頭行動,幾個人追趕落單的公牛,剩下的人全速驅趕其他的牛,外圍的騷動漸漸傳遍整個野牛羣,成千上萬的鐵蹄狂奔起來,在乾燥的土地上捲起漫天塵沙,連大地都爲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