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珏等人靜靜看着趙洞庭、空千古等人遠去。
有空千古、齊武烈這些高手同行,他們自也不必擔心趙洞庭會遭遇到什麼意外。
只是這回分別,不知道又要多長時間才能夠再見到皇上了。
大宋光復,開疆擴土。衆將領分封各地是無法避免的事情,他們已經難以再像以前那樣,和皇上在軍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直到趙洞庭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不見,張珏才命令大軍調頭,向南往荊湖北路靖州而去。
軍前有信差先行,往沿途各城內報信。讓其城內主官籌措糧食。
現在大軍中押着五萬降卒,原本便不富餘的糧草自是顯得緊巴巴的。
張珏、覃香還有君天放坐在車輦上,張珏始終沉思。
覃香見他始終這般,柔聲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張珏握住覃香的手,微笑道:“夫人你可知道剛剛皇上離去時和我說了什麼?”
“什麼?”
“皇上說讓我再組建天微、天究、天退三支禁軍,等劉諸溫他們攻下大理,我便大概可以往皇城去頤養天年了。”
覃香微笑,“這是好事啊!”
張珏點頭道:“當然是好事,等退休,我也就能好好陪着你了。”
覃香道:“那你剛剛皺着眉頭在想什麼?”
張珏輕嘆,“我退休前,軍中總要有人接任鎮南軍區元帥之職。而且皇上還說會在設立大理軍區,那元帥之職,想來也是要從我們軍中挑人擔任的。我只在想,誰適合這兩個職務。”
覃香莞爾,翻着白眼道:“這些皇上心中自是有譜的,要你這般操心做什麼?”
張珏哭笑不得,“皇上要是心中有譜,便不會早早就跟我說這些了。你等着看吧,到時候各軍區元帥,皇上定然還是會讓我們這些人推舉的。皇上不是尋常帝王,心胸寬闊如海,對我們的信任已經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覃香輕輕點頭,不禁深深道:“難道皇上就不擔心……”
張珏擡手止住她繼續說下去,道:“這就是我爲何謹慎的原因了。皇上待我們如此,我總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覃香又點點頭,不再說話。
張珏偏頭向着旁側始終不言不語的君天放看去,問道:“君兄,你覺得哪位將領最是能夠接任我的職位?”
他和君天放是許多年的兄弟。自然也願意聽聽君天放的意思。
君天放雖不會打仗,但看人,眼神還是很準的。
“我看你也不必如此着急。”
君天放微微笑道:“等這消息傳下來,到時候誰適合、誰不適合,咱們能看得更準些。鎮南軍區、大理軍區元帥於我們大宋而言那都是至關重要的官銜,要居其職,忠心、品行,遠遠比才幹、威望還要更爲重要得多。軍中能有可能升任元帥之職的就那麼幾位將領,到時候你再細細觀察,擇優而下也是不遲。”
張珏微怔,然後自嘲地笑,“你說得在理。我倒是有些自亂方寸了。”
說罷,便忽的哈哈大笑起來。
日頭漸漸西沉。
福州城東。
木娃子和那些斥候們沿着小道馳馬許遠,這纔敢又回到官道上。
這時候的官道自是靜悄悄的。
元軍過境,福州城周圍的百姓要麼都到福州城內避難去了,要麼,也是躲在家中不敢出來。
便是連福州城內海以往如火如荼的海上貿易,這些天也都不再有什麼動靜。
黃華早讓人將內海封禁,那些個得到消息的海商或是逗留在福州城內,或是呆在海外島上還有流求。
如此,官道上自然不可能再有車來車往的熱鬧景象。
石曉木眼睛始終緊緊盯着前方,充斥着你濃烈的期盼。
他多麼希望,高天縱他們能夠忽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但直過去許遠,他都並沒有看到官道上有人影出現。眼眶不禁又漸漸泛紅起來。
要不是心中始終唸叨着老李頭說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這句話,石曉木的眼淚怕已經又是繃不住。
斥候們臉色也是不好看。
元軍都過去這麼長的時間,他們卻都仍沒有能看到高天縱等人身影。這很大程度上能夠說明,高天縱他們已是遭遇不測了。
只這個時候到底還沒有發現高天縱他們的屍體,是以他們心中也就還有着淺淺的希望。
“頭!你看前面!”
數騎剛沿着山腳彎道馳過,忽的有斥候指向前面。
在僅僅數十米開外,官道上、荒野中躺着爲數不少的凌亂屍體。
有破爛的旗幟孤零零的斜插在地上。
地面上佈滿焦黑坑洞。
石曉木的眼睛瞬間通紅起來,嘶聲大喊:“團長!”
破爛的旗幟上,那個鑲金絲的宋字還在飄揚。
“駕!”
十夫長連忙拍馬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而去。
一行人在凌亂的戰場前立馬,石曉木幾是滾下馬去,哭喊着向前爬。
地面上,有元軍的屍體,也有宋軍的屍體。只他們甲冑還有兵刃等等,都已經被元軍給拿走了。
大宋的甲冑對於元軍而言,而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一張張泛青的面孔。
石曉木宛若癲狂,踉踉蹌蹌,搖晃這個,又搖晃那個,嘴裡不住呼喊。但是,卻沒有任何人能再回應他。
“老李頭!”
木娃子看到熟悉的面孔。
是老李頭。
是那個年紀要長他將近三十歲,平素裡總是笑呵呵,不擺老兵派頭,待他如親人般的老李頭。
在家裡,他有父母。
在軍中,老李頭便是他的父親。
只這時,鮮血卻早是染紅老李頭的衣襟,且凝結成疙瘩了。
他的右手,也不見了。
喉嚨處有讓人觸目驚心的血洞。
幾個斥候看着這滿地的屍體,還有大喊大叫的木娃子,都是沉默不語。
“手!”
“手!”
木娃子淚水淌過臉頰,混着灰塵低落。他卻只是渾然未覺,不斷在老李頭旁邊尋找着什麼。
他在尋找老李頭的手。
老李頭曾跟他說過,死在戰場上沒什麼可怕的,他從軍這些年已經不知道死裡逃生過多少回。就擔心啊,擔心死後不能落個全屍,那樣下輩子投胎會是個殘缺的人。
直過去好陣子,木娃子才總算是找到老李頭的手。
他的手是被硬生生切下來的。
木娃子顫抖着撲回到老李頭旁邊,將手放回到老李頭斷臂處,“老李頭,手,你的手,我給你找回來了……”
只再怎麼放,這手自是已經不可能還能接得上。
木娃子哭得像個淚人。
他扒拉開旁邊元軍的屍體,從下面扯出一面殘破的軍旗,給老李頭捆紮着斷手,“我、我不會讓你下輩子做殘疾的!”
幾個斥候看石曉木這般,都是輕輕嘆息。
他們和石曉木不同,都是軍中老卒。這樣的場面,不能說是見得多,但也見得不少了。
這小兵是還年輕。
等以後,他大概也會漸漸學會坦然面對吧!
十夫長喃喃嘆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可歸,又能歸多少人……”
過陣子,前面的木娃子忽沒了動靜。
他就這般硬生生哭暈了過去。
十夫長走過去,瞧了瞧地面上沒有聲息的老李頭,擡手將木娃子給背到了背上。
旁側有斥候道:“頭,咱們是不是回去覆命?”
十夫長點頭,“嗯,回去覆命吧……”
這裡距離鼓山都是不遠了,他心中也終是不再抱有什麼希望。
如果那些出城的兄弟還有許多人活着,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有遇到任何活口。
幾個斥候又上了馬,十夫長將木娃子放在身前,向着福州方向馳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