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遼一朝,南京道都是遼國的財賦重地。雖然此地農田稀少,乃至於糧食都靠海運從東京道運來,卻架不住此地同宋國接壤,在新城、涿州等地有三個同宋人交易的榷場。
邊境貿易嘛,自然有錢。更何況對面的宋國,那可是土豪,富貴得不要不要的。
於是年復一年,大批的毛皮、東珠、老參從各地彙集起來,再從此地往南運去;又有大批的茶葉、絲綢先運進此地,再分散到遼國各地。這一進一出之間,析津府想不繁華起來也難,用當地人的說法就是:“風物不下汴梁。”
可惜往昔的花花世界,如今也是遍地愁雲。東京道一丟,南京道的糧草便沒了着落。有心向宋國買入,結果宋國主動斷了榷場不說,還趁火打劫,派了十五萬大軍北伐。戰爭的消息一旦傳來,市面上的糧價一日數漲。
倘若只是如此,那還算好。以南京道存儲的糧食,一年半載之內還能勉強維持。
可惜還有雪上加霜的事情,今年遼國接連失地,金人殘暴,打下一地便屠殺一地。五京之中只剩下南京一處苟安之地,被金人殺破了膽的各地百姓便洪水一般朝南京道涌來。
三十來萬人的析津府內,如今已經擠的滿滿當當,不下百萬人口。一百萬人口,那就是一百萬張要吃飯的嘴。這麼多難民聚集起來,每天消耗的糧食自然不是小數。甚至以南京道的富庶,也支撐不了多久。故所以纔有前面耶律大石“京中只有三月之糧。”之語。
析津府便是古幽州城,當年石敬瑭獻上幽雲十六州之後,遼太宗便於會同元年升幽州爲南京,用以掌控此漢人聚居之地。
一條蓮花河將析津府分爲了南北兩城,北城之內,大多是契丹八部以及各族番子所居,南城則是典型的漢城。
如今北城之內倒還算平靜,南城之內,卻已經很少見到炊煙。權貴及番人多居北城,自然有守衛牢牢看護,硬闖的難民免不了被一刀砍死。北城門口,盛放示衆人頭的籠子像燈籠似的在城門上掛了一長溜。
逃難的百姓去不了北城,便唯有一窩蜂的窩在南邊的漢城之中。糧食本來就大多存儲在北城,南城唯有一個不大的太平倉。如此多的難民,一個月下來便像蝗蟲一般,將漢城市場上的糧食吃了個所剩無幾。就連道路旁嫩綠的樹葉雜草,也被搜刮一空。當地居民即便還有餘糧,也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舉火造飯,餓極了的難民可不管什麼叫王法,反正法不責衆。
若是在南城之中走一圈,除了大批大批骨瘦如柴的老弱婦孺外,隔三差五的偶爾還能在巷子不顯眼處發現餓斃的難民屍體。
以前耶律大石尚在析津府的時候,難民們好歹一天還有一碗米粥。既然耶律大石去了新城,城中的官僚們誰又會理難民的死活?如今城中的糧食有進無出,吃一點就少一點,還要留着支給軍用呢!無非是隔三差五的用點黴爛的糧食熬點米湯,打發一下難民而已。
至於難民之中的青壯,能走動的都已經全部進了山林,拿起破爛的斧頭,草草用樹枝彎的弓箭,朝大山要起吃喝來。
這下子析津府周圍山林內的野獸遭殃了。有如蝗蟲過境一般,大到獅子老虎,小到螞蟻蜜蜂,都被一洗而空。當然,除了西南角的皇家獵場。
遼國舊俗,皇帝當四時捺鉢。其中的春捺鉢,有時在松花江一帶,有時便在析津府內。
既然用於捺鉢,自然有狩獵用的皇家獵場。與天然叢林不同,這種獵場內的野獸都有專人打理,隔三差五的便有各處進貢來的野獸投入去。若是未得皇帝允許,私自進去偷獵那就是大不敬的罪過,殺無赦那種。
如今遼國江河日下,各處進貢的野獸也日漸稀少,但是比起四周的山林來說,那也是天淵之別。
難民青壯們在四周山林不要命的狩獵,越打獵物越少。皇家獵場的守衛卻在啃着兔腿旁觀。這麼點人守着這麼大一座皇家獵場,全析津府的人都餓死了才能輪到自己。獵場內的野獸那是沒數的,監守自盜幾隻誰又知道?至於難民們想進來,錢財你肯定沒有,就要看你的家眷夠不夠姿色了。
幾番下來,自有聰明人一文錢不花,自己妻女也不肯犧牲,但擄來他人妻女,以供獵場守衛玩*弄,換取自己狩獵的機會。
被擄來的女子自是不願,奈何已經到了此地,便由不得你了。
這一日皇家獵場的守衛們又如同往常一樣,啃着烤的流油的野獸腿,強摟着他人擄來的絕色,一邊上下其手,一邊看着獵場外山林中的“鬥獸場“,時不時的聽聞對山傳來幾聲的慘叫聲,心知又有人給山中猛獸送菜了。血腥刺激下,便有守衛將懷中女子壓倒地上,也不管對方奮力反抗,撕破對方衣裳便要施暴。
衆人正得意間,猛然聽得山腳一陣馬蹄聲起,一位紅衣少女率領了五十來騎,旋風般的來到了獵場門口。
如今這世道,帶兵的都是大佬。守衛們趕緊站起身來,胡亂套好衣服,便準備行禮。女人們得此機會,摟住破碎的衣裳遮住要害,便逃入了獵場之中,寧可餵了猛獸,也不肯再出來被這羣禽獸蹂躪。
看着火堆旁吃剩的殘羹冷炙,看着獵場門口那塊“擅入者死”的牌匾,想想方纔遠遠聽到的淫笑聲、哭泣聲、求饒聲,紅衣少女雙目變得通紅,七年前的事情又浮現在心頭。頓時怒火難遏,馬鞭啪的一聲抽過去,守衛們面前的火堆頓時四分五裂。
守衛們到都是滾刀肉,知道對方人多惹不起,便一面躲着四處紛飛的柴火,一面開始告饒。
紅衣少女也不做理會,指着園門開口道:“膽敢借此獵場以辱人妻女!速速打開園門,以供衆人狩獵!”
這種事情守衛們可不敢,先別說擅開園門是死罪,便是私下裡來說,本來大夥兒霸佔的東西,如今要分潤給外人,自然不可能樂意。
於是守衛頭子拍了拍身上的火星,嬉皮笑臉的站了出來,先朝對面的紅衣少女行了個禮,然後開口道:“獵場不可輕開!敢問小娘子,可有聖上的旨意?實在沒有,有四軍大王的軍令也行。”如今析津府的軍權都歸蕭幹掌管,這些人自然也不例外。
紅衣少女收回手中的馬鞭,按着馬頭開口道:”休提旨意不旨意!我只問你,這園門你開還是不開?“
守衛頭子討好的笑了一下,又是行了一個禮,然後繼續開口道:“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小人們的差事便是守衛這獵場,擅開獵場就是死罪。小娘子想必也是公侯世家,小人們不過是地上的螻蟻而已。小娘子又何必爲難我等?”
紅衣少女卻不理會,刷的一聲拔出刀來,百鍊精鋼的刀面迎着朝日,泛出冷冷金光。少女手臂一揚,寶刀指向守衛頭子,眯着眼睛開口道:“開還是不開,數到三。”
身後的五十餘紅粉女兵們見到主帥開口,便也紛紛拔出刀來,頓時鏘鏘聲響成一遍。同時左手抓緊馬繮,將身子前傾,準備衝鋒。如此一旦主帥一聲令下,只需要把身子猛的往後一坐,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催動起戰馬來。(馬刺那玩意兒是西方用的,中土沒有。)
守衛頭子倒是不相信對面這羣嬌滴滴的女兵會殺人,正要準備繼續抵賴。
看看對方沒有開門的意思,紅衣少女也不等其開口,鮮嫩的嬌脣中清脆的吐出了一個“三”字,身後的女兵們便下意識的身子往後一坐,拍馬揚刀衝了過來。衝在前面的女兵只一刀,守衛頭子的腦袋便衝上了半天,斷掉的脖子噴出一股血雨,淋在了後面的女兵身上。
渾身澆滿人血的女兵面不改色,繼續跟着大隊追殺前面的守衛。
眨眼功夫,除了幾個命大的逃進了獵場外,其餘十幾名護衛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獵場的大門乃是木柵欄所搭建,縫隙剛好能容一個人側身進去,戰馬自然只能在門外嘶嚎。
女兵們翻身下馬,正要準備進去繼續追殺。紅衣少女卻將手一舉,開口道:“休要再追。”
衆女兵便停了下來,旁邊一位稍微年長的女兵便湊了過來,對着紅衣少女開口道:“將軍,放過這幾人,不怕他們去蕭幹老賊面前告狀麼?”
紅衣少女開口道:”縱便是蕭幹老賊,我魔理沙又有何懼!如今大兄已經被擠兌去了南面抗宋,倘若大兄能大敗宋軍,蕭幹老賊又豈敢動我分毫!萬一失利,亡國亡種。我等又何惜此身,唯有殉國而已!還輪不到蕭幹老賊來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