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天祚帝生死不知,李處溫、蕭幹、耶律大石三人聯手將天賜帝扶上帝位。於此之時,三人關係倒是好過一段時間。
乙室拔業身爲蕭乾親衛統領,常跟着蕭幹進出;耶律成身爲耶律大石親衛統領,也常常隨着耶律大石進出。二人之間又何嘗不認得?
其實又豈止認得,像他們這種重臣護衛,已經深深地打上了主官烙印,即便交友都不能由自己選擇。
當初蕭幹同耶律大石關係良好,乙室拔業同耶律成二人也常常在一起吃喝,算得上一段時間的密友。後來蕭幹反心既起,同耶律大石關係急轉之下,二人之間這才斷了往來。
待見得金人帥帳之後轉出一人,卻正是耶律成這貨,乙室拔業又如何不會心驚?
金人原本追逐天祚帝而來,昨夜裡又見得耶律大石爲人所追殺,復聽得自己麾下的奚兵前來示警,以乙室拔業看來,此事當無可疑之處,自是金人破關而入無疑。
變故陡生,原定的計劃已經無法實施,故此乙室拔業悍然出手,不惜以暴力擒拿得天祚帝,欲要獻於金人以助四軍大王成就帝業!
誰料的事情轉了一圈,這些金人卻是耶律成所假扮?
如此說來,自己的計劃未曾發動便以爲人所識破。原本自己欲要挑動得耶律大石同天祚帝內訌,自己便可坐收漁人之利。
有得耶律成這貨假扮金兵東來,便引動得天祚帝倉皇而逃,輕鬆破了自己的安排不說,接下來又引起一大串變故。
金兵既然是假金兵,耶律大石自然是假潰逃。唯有天祚帝的御營卻是真的潰逃,唯有自己設下的伏兵卻是真的伏兵。
不難想象,待到御營士卒東逃而去,必然同自己設下的伏兵相互攻殺。
料想的結果是耶律大石同天祚帝內訌,自己得利;有得耶律成假扮金兵這一招,結局便成了自己同天祚帝火拼,便讓耶律大石此賊得利。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幾百奚兵嘛,死了就死了,此次殺不了耶律大石還有下次。
更要命的是自己瞎了眼,被豬油蒙了心,竟然親自擒拿得天祚帝獻於耶律大石!
若僅僅如此倒還罷了!大不了自己出面將罪名抗下,落個凌遲處死的下場,不至於連累得四軍大王。
誰料得自己又上了這貨的惡當,竟然將四軍大王獻於金主的密信雙手呈獻!
四軍大王正要結好金人以自立,密信之中的內容必然不堪入目。
有得天祚帝在手,有得四軍大王密信在手,耶律大石若將此事公諸天下,四軍大王又有何面目以遼臣自居?又有何面目接手天祚帝的江山?
只恐四軍大王稱帝之夢,已成泡影矣!
只今日這起伏實在太大,原本的不世之功轉眼便成了滔天之罪,乙室拔業只癱倒於地,口不能言。
卻說耶律成出得帳後,便朝乙室拔業行禮道:“乙室兄,別來無恙否?”
乙室拔業聞言苦笑,卻也不站起身來,只於地上拱手道:“原來是耶律兄當面!”
今日不明不白便爲人算計的如此之慘,乙室拔業到底心有不甘,停得一停,便強撐着開口道:“棋差一着,死無所恨!唯有心中疑問未曾釋去,便死也不肯瞑目。耶律兄若顧念昔日交情,可爲某家一釋心中疑問!”
世事何其反覆無常,許多時候更是一種諷刺!類似的話語天祚帝不久前才說過,如今便輪到乙室拔業這貨來說了。
見得故人如此,耶律成也是一聲長嘆,便開口道:“兄倘有所問,但請說來。若非關乎機密之事,愚弟自當知無不言。你我皆是身不由己,想來此事乙室兄心中也自明白。”
身不由己!這話說得很對。
當下乙室拔業便拱手道:“敢問耶律兄,此次假扮金人入關,乃是早有謀劃,亦或新近定策?”
假扮金人入關這種事情肯定不是無意爲之,若是數日之前已有謀劃,誤打誤撞之下破了自己的計劃,那便是巧合!巧合不足爲懼,你能巧合得一次,還能巧合第二次?四軍大王帝業雖說機會渺茫,到底尚有一絲希望。
反過來說,若是自己定下計劃之後,對方纔得此策,那擺明就是針對自己的計劃而來。這也太過駭人,只一舉破得自己計劃之餘,尚且能將諸人皆算計進去,又能誘得自己自曝目的,且以天祚帝同密信相獻!
能有如此手筆,必有國士設謀!
若果然有國士設謀,說不定天祚帝東來之事也是圈套!
這貨當日出得夾陰山之時,不過距離南京道二百里而已,此時尚且不肯入南京道;後來都已經逃得千里外的青冢了,卻又悍然調頭往南京道而來。
再細細思之,只恐四軍大王也早早落入了其圈套而不自知。
耶律成稍一沉吟,這纔開口道:“愚弟昨日間接得此令!”
乙室拔業聞言一驚,復拱手道:“敢問哪位國士設下此策?”
這種事情關乎機密了!耶律成搖頭不答。
乙室拔業只投來懇求的目光。
耶律成沉吟良久,這纔開口道:“當日林牙以二千殘卒破得十萬宋人精銳。”
乙室拔業聞言會意,且自度今日必死,心中倒是空明瞭起來,便長嘆道:“只這半年間,四軍大王境遇起伏得宕,可也是此人所算計?”
當初蕭幹欲要剿滅大石林牙,便爲王葉算計的很慘,死了義子蕭嚴,叛了麾下大將郭藥師,六萬大軍堪堪折損得一半。
後來王葉欲要引動耶律大石西遷,便行釜底抽薪之策,設計以析津府贈與宋人。
誰料的郭藥師這貨竟然欲要伏殺王葉?
便惹得王葉大怒,將析津府自宋人手中收回,轉手丟給了蕭幹。
蕭幹算是白撿了一個析津府,自此得勢,便有得如今局面,幾乎成就帝業!
這裡面的事情有些耶律成知道,有些耶律成並不知道,但總之一句話,蕭幹當日窘迫正是爲王軍師所算計。
只此事關乎機密,聞聽得乙室拔業此問,耶律成只低頭不語。
不否認便是肯定!乙室拔業會過意來,便慘然同耶律成笑道:“論到身不由己,其實又何止你我。即便貴如大王,貴如林牙,乃至貴如天祚帝,又何嘗不是棋盤中的棋子?無非是幕後有得高人對弈,我等皆不過任彼等擺佈,但於幕前演戲而已。”
耶律成聞言心中一動,緊接着又是大驚,趕緊搖搖頭將這等心思趕去!豈能對王軍師生不敬!
這等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思考的,且任由林牙自己處理。
當下耶律成便低頭不語。
乙室拔業見得此狀,環顧得帳內一週,便朝耶律成開口道:“如今某家心願已了,但求一死!”
二人當日交情甚深,耶律成聞言便擡頭道:“乙室兄且休要憂心,愚弟自當向林牙求得恩典,且委屈乙室兄留于軍中,靜待南京道事了。”
於耶律大石說來,得了天祚帝便已經贏了九成,蕭干與金主的密信不過意外之喜而已。至於乙室拔業此人,不過是蕭幹心腹而已,可殺可不殺。只要將此人囚禁于軍中,不使天祚帝之事泄密,便無關大局。
故此纔有耶律成此語。
誰料得乙室拔業斷然道:“某家身爲奚人,受四軍大王之恩甚深!今日誤中圈套,連累四軍大王至此,又有何面目重立於天地之間?但求一死!”
耶律成再三相勸,奈何乙室拔業死意已決。
無奈之下,耶律成便以腰刀相授,接着轉過身去,不忍見得故人自剄。
誰料得乙室拔業抽刀出鞘,摩挲刀面許久,卻又將刀柄遞來,且開口道:“畏罪自殺,不過是懦夫膽怯之舉。今日之事,還得勞煩耶律兄一番。且請耶律兄持此寶刀,斬卻某家頭顱,以爲天下爲人臣者鑑。誤主之賊,死有餘辜!”
是日,耶律成斬乙室拔業於帳內,復將其餘五十奚兵盡數屠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