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乘着篝火堆的光亮,雜工們開始繼續搭建帳篷,軍戶們,則需要安排人手巡夜:其實只要能有效地組織好,這裡五十來號人,面對銅鑼寨還是有還手之力的。
安排下人守備,王延興將幾個爲頭的叫到帳篷裡商量接下里的安排。
鐵做這模樣了,不要也罷,乾脆在溪口處另建一處鐵場。一來,離礦場更近,但更主要的是,可以用上水力。
有了水力,高爐鍊鐵的鼓風,便不需要人來拉了。此外,還可以建水力鍛錘、反射爐等等。
還有,那邊地寬闊而略有坡度,藉着地形,正好可以將相關的堆料場、倉庫、住宿區、辦公區等等,階梯型地安排。
除此之外,還得建一個練兵的校場。
王延興拿出了筆和紙,一面說,一面在紙上構畫,形成一組方案圖。他說得條條有理,可聽他表述的衆人,卻一個個都靜悄悄的,沒有吱聲,等到他說完了,幾個人依舊是一聲不吭……
“你們覺得這個方案如何?”王延興攏了攏稿紙,滿懷期待地問道。
可那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他們聽王延興說了半天,卻是,既沒聽懂描述,更看不懂那些施工圖樣!按圖施工的方略根本就不是這個年代的東西!多少大匠在施工的時候,都是一邊想一邊幹,哪有還沒動手就將全部步驟細節都想清楚了的?
唉,王延興無奈地撓了撓頭,知道是自己太超前。可是,有該怎麼辦呢?
就在此時,負責在外面巡夜的羅大牛突然闖了進來,驚慌地說道:“衙內!衙內!外面來了許多火把!怕是有七八十、上百號人!”
這些山賊竟然今天又來?
王延興騰地站身來:“怕什麼!羅二、章大爐,去將雜工組織好,羅大牛,把所有軍戶叫齊!走,一起出去看看!”
衆人領命,隨王延興一起從帳篷裡出來,看到遠處,一溜長長的火把,在夜色中蜿蜒跳動,看動向,確實是朝鐵做而來。羅二和章大爐依照王延興的命令讓雜工們手裡都拿上傢伙,分兩隊站好,軍戶們也在羅大牛的指令下,站成兩排……隊列雖然是成了,可這歪歪扭扭的模樣和侷促不安的表情,要說他們能擋住銅鑼寨的賊人……王延興心裡虛得很。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麼跑了,讓銅鑼寨再劫一回!他大聲喝道:“怕什麼!他們也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你們就不是了?都給我站好了!把手裡的傢伙拿穩了!”
羅大牛三人連忙也是一陣呼喝,將隊伍勉強彈壓住。
只是,銅鑼寨在鐵做的西面,而這些人卻是自東邊而來:莫非不是銅鑼寨的賊人?
就在王延興疑惑之時,那支隊伍已經越走越近,在火把之下,已然可見那裝束分明就是泉州兵,咦?怎麼會有這樣一隻隊伍夜行?那影影綽綽的大圓盤子臉,這不是鄒磐嗎!他怎麼就到了?
王延興從泉州出發的時候,幾乎是隻身前往,船上的補給都是在南安縣王貴安排的,可鄒磐就不同,他要帶人過來,必須有所準備。兩人便沒有同行。沒想到,鄒磐竟然來得也這麼快!
見到是泉州過來的牙兵,王延興心頭一鬆,可鐵做的人,卻將手裡的棍棒拿得更緊了!王延興心裡苦笑了一聲:如果不是牙兵們奪了軍戶們的土屋,山賊哪能這麼容易得手?鐵做諸人能對牙兵有好感就怪了!沒有連自己一起恨上就算不錯了。他示意身邊的人放鬆,朝着鄒磐迎了上去。
一衆牙兵來得很快,不過多時,便到了鐵做的破爛院子前,鄒磐止住大隊牙兵,只帶了三個個隨從進了鐵做的院門,不待王延興開口,鄒磐先上前一步拱手一拜:“鄒磐護衛來遲,請衙內恕罪!”
鄒磐竟然在衆人面前給自己低頭?且不論他是何出發點,王延興都不能託大,他連忙扶住鄒磐:“鄒叔此言,可是折煞小侄了!鄒叔一路辛苦了!”
“軍令在身,鄒磐不敢懈怠!衙內請在此稍候,鄒某去去便來!”說罷,帶着人又從鐵做折返,奔土屋而去!
這一來一去,真是蹊蹺!王延興不好追上去問,便乾脆就在鐵做等着。看着那一隊人馬,進了土屋,沒多久,又再次來到鐵做前。
這次,跟隨鄒磐進來的,卻還有幾個軍漢,架着張四麻子。那傢伙雙手被反剪在身後,又用布條紮緊,雖然一臉不服氣,也是不好動彈。只能兩眼怨毒地看過來,那架勢,似乎只要得了自由,便會撲上來一般。一左一右的兩名軍漢也怕他突然掙扎,緊緊地將他夾在中間。
到了王延興跟前,兩人合力一推,將張四麻子推得摔了出去,失了平衡,磕在王延興跟前。他還想再掙扎,可沒有手臂可以支撐,只能先將身子弓起來。可還沒等他有進一步的動作,鄒磐一腳踏了上去,踩在他背上,將他從胸腹直到臉頰盡數貼在地面上……
“這是爲何?”王延興驚道。
“胡老二!你來說!”鄒磐冷冷地叫道。
胡老二畏畏縮縮地從身後的牙兵羣衆擠出來,縮了縮身子,小心地行禮道:“胡老二見過衙內,張……四麻子勾結山賊,侵害鐵做,其罪……其罪不可恕!”
牙兵果然與山賊有勾結!回顧那日山賊襲擊鐵做的細節時,王延興就覺得那些牙兵不只是見死不救那麼簡單。很明顯的一點,就是山賊毫無顧忌打劫鐵做的同時,只是在土屋的門前放了一把火,而並沒有派很多人去防備土屋的救援:要知道,土屋中駐守的牙兵的戰力,是鐵做中的雜兵的數倍!要想劫掠鐵做,便必須要安排力量阻擊牙兵!
可事實卻是,牙兵沒有施救,而山賊也沒有派人阻擊。兩者之前的默契,只可能是事先商量過的!
王延興無法拿着一個推測的結論去給牙兵定罪,只能留待秋後再去算賬。卻不想鄒磐竟然已經掌握了證據。
他眼神複雜地看向鄒磐,從鄒磐那張黑餅子臉上,只能看出憤怒;再看胡老二,卻是一臉躲躲閃閃的畏懼;而被踩在地上的張四麻子則是滿眼的怨毒,掙扎着拱起腦袋,大聲地對鄒磐爭辯道:“都頭!某是想爲你出口氣啊!都頭!放開我!”
“爲某出氣?老子何時讓你爲某出氣了?還放開你!誰知道你下次又會幹什麼事來?居然去勾結山賊!你他孃的!老子的臉全讓你給丟光了!”鄒磐用更大的力踏下去,地將張四麻子再次踩得貼平在地面上。
張四麻子無力對抗鄒磐,又朝胡老二罵去:“胡老二,操你老母!出賣老子……”
胡老二不敢也上去踩兩腳,連忙又躲回牙兵身後……
不去管張四麻子,鄒磐再對王延興一拱手:“衙內!這張四麻子就交給你處置了!”
啊!交給我處置?王延興一聽,頭上頓時一陣大,這張四麻子是該好好處置一番!可要讓王延興來處置,卻有些爲難了,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鐵做諸人,知道了原來是張四麻子勾結山賊,一個個都抓緊了手中的棍棒,恨不得馬上就要亂棒招呼上去了。這要是都打結實了,這張四麻子是死是活就不好說了!張四麻子是有罪,可罪不至死啊!
王延興剛要喊停,卻是那張四麻子也看到了王延興身後一羣拿着棍棒躍躍欲試的軍戶,情知要是落在這羣人手中,怕是沒活路,搶先開口了:“鄒磐!老子爲你出生入死!你他孃的就這樣對待弟兄!鄒磐!你不是人!”
“混蛋!那某便替衙內收拾了你!”鄒磐哪裡聽過這話?大黑臉登時又更黑了一層,蹭地一下,抽出橫刀,作勢要刺。可刀尖才往下走了幾分,便停了,將刀丟在地上,偏過臉,對身後的兵說道,“一隻手!”
原本夾住張四麻子的那兩軍漢聽了軍令,毫不猶豫,又招呼來兩人,一起上前死死地壓住掙扎的張四麻子,其中一人撿起地上的橫刀,踩着他的小臂,一刀就剁了下去。
這張四麻子也是狠厲之輩,被三個人按住,還能掙扎得動,就在橫刀落下之時,他的手猛地縮了一下,原本是要齊腕砍下的一刀,砍在了手指處,齊齊地將四個手指剁去一截。鮮血直噴而出,濺出老遠!
“啊……”劇痛之下,張四麻子突然大聲嘶嚎起來,像發了瘋一樣亂滾,瞬間就掙脫了三人的按壓。
行刑的幾個人,沒想到失了手,準備再去抓人補刀,卻看到鄒磐卻已經轉身就往鐵做外走去!那幾人當下也丟下張四麻子,跟上鄒磐的步伐。
隨鄒磐進了鐵做院子的幾人,自然也是有樣學養,朝王延興拱了拱手,丟下在院內嚎叫的張四麻子,一齊走了。
牙兵一退,鐵做中諸人中,不知是誰喊了聲:“打死這個畜生……”一呼百應,幾十號人頓時都舉起了手中的棍棒。朝張四麻子圍去。
而那張四麻子竟然已經滾到了院子的圍牆一側,背靠在圍牆上,腳用力一蹬,竟然站了起來。然後,瞅準了出口,奪路而出,從院裡狂奔而出,頃刻,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