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清爽,秋風涼,秋葉飄卷,漫山黃……
王延興剛入鐵做之時,還是初夏,一轉眼,竟然已是深秋!
半年時間之前,小溪場鐵做,還只有大匠、雜工二三十號人,每月產鐵,不過五百、八百斤;現如今,月產鐵料穩穩地壓在兩萬斤的線上,大匠、雜工的人數,也增加到了九十餘人。
在唐人看來,兩萬斤,那可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可是折算成噸,其實不過是十噸而已,放在後世,一輛重載卡車隨隨便便,就能拉數十噸,若是遠洋貨輪,那更是以萬噸計。這點量,在王延興看來,當真是沒覺得有多少。
只是,當下,王延興想衝產量也是不行:礦場能供應的礦石的量就這麼多,新找了兩處礦苗,都還在試探着挖,還沒達到穩定出礦的標準,也許下個月能順利產礦,也許,挖着挖着就沒了……
缺少後世的勘探技術,找礦苗就是在賭運氣。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這兩處不行,便繼續再探,一個月不行,便兩個月。鐵礦有它的埋藏規律,在土層下,或隱或現,但絕不會,方圓幾十裡,獨獨地在這裡冒一個頭,然後別處都深埋地底。
有現有的礦場做參照,王延興相信,總會有更多的礦場會被找到。
現在的問題是,泉州方面覺得,月產兩萬斤鐵,已經太多了!穀賤傷農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現在,泉州的幾大家族,卻在向刺史申訴鐵賤傷匠的之事!此前,鐵場只出鐵料,鐵料運回泉州之後,或售與鐵匠鋪子打製鐵器,或交於匠作坊,製成兵甲器械。而現在呢,鐵場直接產出各式鐵器不說,價格也快跟之前的鐵料一個價了,這便讓那些小鐵鋪子沒了賺頭。
不單如此,鐵場運回泉州的鐵料也都是生鐵,只能鑄造,而各縣的鐵匠鋪子的手藝都是用熟鐵鍛打的路子。即便是買了這些生鐵,也因爲爐子溫度不夠,燒不住鐵水來而無法澆鑄……
由此,各縣的鐵匠鋪子全都熄了爐子,只做倒手賣鐵器的生意了。
以此爲由,攻訐王衙內胡作非爲的文書已經不下四十封了。放在案頭,能堆滿整個桌子。而且,這些文書寫得都極具誇張之能事。
一個縣城不過三兩處鐵匠,竟然用上了沸反盈天的詞句來形容!要知道,這些鐵匠鋪子並非斷了生計,他們還是可以鐵場直接販運鐵器來賣,一樣可以謀得一條活路,沸的哪門子的反,盈的哪門子的天?真是欺負王潮不識時務?
王潮將這些文書丟一旁去,這些人心裡想着什麼彎彎繞,自己還不清楚嗎?不就是不願意讓刺史得到鐵場豐厚的獲利嗎!唐代,鹽鐵官賣,能開鐵匠鋪子的,都是有背景的。此前,鐵做每月產鐵五百斤、八百斤的時候,都要分出一半給這些鐵匠鋪子打製鐵器售賣。
現在,鐵場產量這麼大,反倒不賣給他們鐵料了,這豈不是說,鐵器銷售的獲利,都讓鐵場得了去?
要知道,這幾個月,產鐵都在兩萬斤以上鐵,製成各型鐵器七八千件,出售後,折銅多達萬餘斤,除去各項開支,至少有五千餘斤銅的純利。
這若是一年下來,所獲之利,比之夏稅也不差了!
泉州各大家族一直致力於將泉州各方各面的事務都控制在手中,現在,突然冒出這麼大一個空擋,他們如何甘心?
若是這些家族知道,鐵場還能出產精鐵,只怕,反應會更大吧!
唉!棒打出頭鳥,雖然樂見自己兒子能有所成績,可是這成績不在詩文、也不在政治,而是,不入流的鐵作……
想想兒子日後要揹負一個鐵匠的稱號,就覺得不舒服。
而若是因此再招致各方的攻擊,就更加因小失大了。
要知道,現在州、縣的各級吏員,大都掌握在各大家族手中,若引起他們的強硬對抗,想坐穩泉州,便要難上許多!
無奈之下,王潮只能行文給王延興,要他暫且壓住鐵場繼續擴張的勢頭,將更多的鐵器優價賣給現有鐵匠鋪子來銷售。
不過,王延興拿到刺史府的行文,非但不惱,還開心一笑!產出的鐵器,要賣掉才能變成利潤。
此前,是靠傾銷換糧的方式,將前期的產量銷了出去。不過,小溪場周圍幾十裡的鐵貨需求很快就飽和了,要將鐵器賣出去,就更多地要藉助商人之力了。
就在這時,各大家族要求代銷鐵器,王延興正求之不得!各家各族,每月各需要多少量,充分地滿足。至於價格,鐵場賣的已經是地板價了,也不怕他們還提要求。至於他們轉手再賣出去獲利多少,那就各憑本事了。
王延興根本不去理會那些所謂家族的想法。
鐵場中所產的鐵,大多是農具和普通人的日用鐵器,也不指望那些兩手不沾凡水的士人貴客購買;
至於管理人員,更是一個豪強世家的人都沒用,也不擔心是否會遭遇怠工。
只是,他不在乎那些豪強世家的態度,卻必須看重自己父親的情緒。
得好好談談……
再過些時日,便是九月初九:唐代的時候還不是很流行過中秋,卻十分重視重陽節。在後世能看到那麼多關於重陽節的唐詩,便可見一斑。安排了鐵場這邊的事務後,王延興便領了孟鹹、劉伴興和跟屁蟲三人組回了泉州。
先去見過自己的父親,獻上一套鋼甲作爲禮物。
鐵場所用的鍊鋼的辦法還是蘇鋼法,經過幾個月的磨礪、篩選,選拔了四組人,四班三班倒的方式,專職鍊鋼,月產鋼材可達到五、六百斤的水平。
按照所得鋼材的區別,粗略地分成三個牌號,分別稱爲甲鋼、刀鋼和硬鋼,依次對應低碳鋼、中碳鋼和高碳鋼;
只是,後世鍊鋼是需要煉那個牌號的鋼,便按對應的配比和工藝來煉,a2鋼是a2鋼的煉法,45號鋼則是45號鋼的煉法,可在鐵場,則是練出來之後,才知道,煉得是什麼鋼。硬度低的,嗯,是甲鋼,硬度高的,是硬鋼,中間的,便是刀鋼了……
獻給王潮的鋼甲,便是用低碳鋼,鍛打出來,然後淬火而成的。
“知道某久已不上陣,拿這甲來作什麼?”王潮嘴裡說着不歡喜的話,一邊仔細地看着鋼甲的做工:
主甲由前後兩塊組成,由鉸鏈連接在一起,打磨得亮白髮光,看着就很舒服,裡內,則襯以牛皮,使得身着不那麼硬糙的同時,又多了一重防護。四肢和腹部,以鍛打成曲面的甲頁連接而成,關節處,也有防護,活動靈活……
這種制甲方式自古以來就從未曾見過,肯定又是他搗鼓出來的吧!
想想這樣一套甲要所花費的功夫,他臉色便黑了下來,讓劉忠收了,不悅地說道,“多花些心思多讀讀聖賢書!少用點腦筋在這些工匠活上面。”
“是!大人教訓得是……”王延興連忙低頭受教。當然,這話,聽聽就好,不要太當真。
“爲父的意思,鐵場能發展到今日的景況,你也是有功的,接下來的事,不如讓延路接手,你還是在刺史府做些事罷!”王潮目送王忠將鋼甲收好,回過頭來對王延興說道,“你若是不放心,隔段時間,便去檢查諸人是否有所懈怠便是!”
“大人所言極是!孩兒也想逐漸將鐵場的事情交給延路去做。除此之外,孩兒還有幾個建議,想向大人提出!”王延興拜道。
王潮還擔心王延興捨不得放手呢,正準備勸說一番,當然,若是勸說不成,用強,也是個選擇。誰想,王延興竟然一口答應了,雖說是“逐漸”,可只要有逐漸了,就終有完全放手的時候。只要不一直揹着個鐵匠的名,倒是不着急催他。王潮心情大好:“你說!”
“孩兒想……在小溪場一帶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