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李凝續道:“ 那衙役看當時情形有些不妙,說了幾句漂亮話,訕訕出了門,卻不走遠,都蹲在街對面,看着門內的情形,也不許教衆關門,見有教徒走過去關門,就拔出刀子嚇唬。我爹爹走到我身邊,指示一名小廝從後門出去,騎馬到福州府去找來那名知府,請他到教寺來問話。那知府雖然是一地首長,但卻一位普通教衆,我爹爹在教中反倒是他的上司。”
雍和沉吟不語,心想:“要是一位南京的王爺也是景教教徒的話,南宗的這些貴司輔司也都比他的地位尊崇麼?那位王爺也要聽從李貴司的安排命令麼?福州知府,竟然被一個綢緞莊的老闆呼喚來去,這種情形,可是出乎常人意料了。”
李凝續道:“我哥哥問我爹爹:‘現在怎麼辦,就任由他們拉走這飛輦麼?’我爹爹說:‘這件事有點蹊蹺,這些衙役怎麼能看到飛輦降落?就算是他們夜巡的時候擡頭瞧見了,可是怎麼隔了這麼久纔來問詢?我猜是有人與我們爲難,要奪了這飛輦去。’環顧場內,低聲道:‘多半是剛纔有人偷偷溜出教寺,去向某人通風報信。那人即是景教的教徒,在官場上也有分量。這才能差遣這些衙役來運走飛輦。’我說:‘是那知府麼?’我爸爸搖搖頭,低聲說道:‘我不知道,那知府沒有什麼志氣,不會有這種氣魄膽量。我猜可能就是左良玉差遣的。’”
李凝道:“我爹爹看着你的飛輦出了一會神兒,突然踏步向高臺走去。還沒有擡腳上了臺階,一名法司已經站起身來,一隻手抹着眼淚,一隻手攔住我爸爸,瞪圓眼睛,用一口湖南方言叫道:‘李貴司,你要幹什麼?’
“我爹爹說:‘在下想上細心查看,一會官府的衙役就要來沒收此輦,我們總不能一直就等下去吧。’
“那湖南法司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聖子既然不肯出輦,肯定是看我們信心不足,誠心不夠,不肯從寶輦移駕,我們也只好等着。再說了,我們景教的教徒,難道害怕官府的人麼?他們要敢來搬走這聖子的座駕,我們這在場的幾千名教衆,總要叫他們有來無回。’
“我爹爹嘆了口氣,耐心道:‘不成的,我們不能和官府作對。’
“那法司冷笑一聲,叉腰罵道:‘好個假冒爲善的傢伙,你還算是元尊的聖徒嗎,你沒有看過《尊經》嗎?以前的使徒們不畏艱險死亡,勇敢的和異教徒作戰,可是你竟然會害怕官府!’那法司多半是左良玉的手下,故意和我爹刁難。”
雍和點了點頭。
“我爹爹一言不發,朝那法司拱了拱手,繞過他攔着的身子,擡腿向臺上走去。那法司大怒,叫道:‘你這懦弱之輩!’伸手去拉我爹爹的右邊衣袖。我爹爹佯裝被拉的後退,右手藏在寬大的袖子裡屈出食指,點中了他的左胸之下的一處穴道,他登時不能動彈,雙臂垂下。
“在外人看來,我爹爹只是輕輕的推了推他而已,我站的地方里他們二人很近,所以我看的一清二楚。那法司瞪着眼睛生氣,但被封了穴道,卻是沒有辦法說話動彈。我爹反而裝作被他這一拽,快要跌倒,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腳步,朝那法司拱了拱手,走上高臺。"
這是事情發生在雍和出來時光機器之前,那時候他可能還在昏迷之中,還未醒來。
李凝道:“我爸爸後來和我說,他走到那架飛輦前仔細察看,見飛輦表面光滑如冰,觸手冰涼,非金非鐵,說不出是什麼材質。
“他回頭掃視場下教衆,指名一位冶鐵之術十分高明的老者,讓他上臺去。那老者我記不清叫什麼名字了,只記得他姓劉,只是我們南宗一名普通不過的教衆,不過好像在江湖上名頭很響,外號叫什麼‘神冶子’的,鍛造出來的寶劍,往往千金一柄,仍是有價無市。”
雍和笑道:“這樣厲害的人物,竟然在你們景教只是一名尋常教衆麼?”尋思:“就連福州知府都是一名普通的教衆而已,一個鍛造兵器的匠人在景教之中身份尋常,也沒什麼稀奇。”
李凝微微一笑,續道:“那神冶子似乎有點受寵若驚,顫聲回答道:‘是!貴司!’走到高臺之下,緩緩的走上臺階,到我爸爸身邊,又鞠了一躬,道:‘參見李貴司。’
“我爸爸指着飛輦表壁道:‘劉老師父,相煩你瞧瞧,這飛輦是用什麼鐵料造成的?’神冶子道:‘是!’伸手撫摸飛輦表壁,又把鼻子湊上去聞味道,好半天也不得要領,嘆道:“哎呦,這表壁又不像鐵,又不像鋼,也不是西洋傳過來的鋁鐵。’一臉苦相,搖了搖頭,道:‘屬下也不知道了。’
“我爸爸點了點頭,從袖子裡取出一把小匕首,倏然刺出。場中衆人都是一聲驚呼。只聽叮的一聲脆響,刀尖刺中飛輦表壁,滑了一滑,濺出一串耀眼的火花。再看時,只見我爸爸手裡的匕首刀尖已經卷了,那飛輦卻是完好無損,月光火把照耀下,閃耀光芒,竟然是連一點劃痕都沒有。
“神冶子目瞪口呆,道:‘這,這……唉呀,果然不是世間凡物,我老劉造的這把‘豫讓劍’是用精鋼打造,送給貴司做賀禮的,削金斷鐵,就像切割豆腐一樣,沒想到不能再這飛輦上劃下一點小小痕跡。’雙手扶着飛輦壁板,眼淚簌簌而下,口中不住道:‘神物,神物。’”
雍和心想:“那肯定是一種十分堅硬的合金了,我記得那天日本兵用子彈射擊,也打不穿。”
“我爸爸眉頭一皺,伸手在飛輦表壁上不住的撫摸,時而屈指敲敲,時而用力按壓,他圍着那飛輦繞了好幾圈,把表壁敲了個遍。我見他神色越來越慌張,也走上高臺,查看那具飛輦。
“只聽大門處呱噪非常,那名衙役大聲高叫:‘哎呦,各位兵爺來了!’有一夥人手裡舉着火把,涌進大門,他們全都穿着軍裝,腰胯長刀鐵劍,竟是大營裡的兵丁。廣場的衆教徒以爲是那幾名衙役找來的救兵幫手到了,又是憤怒,又是害怕,不知所措,面面相覷。
“跟着兩列儀仗大兵跑進大門,舉着旗幟錦節相對站好,當中讓開一條道路。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名穿着金甲紫裘的大將軍策馬停在大門口,翻身下馬,大踏步走進大門。那將軍頭上帶着一頂鏤雕着虎頭形狀的頭盔,垂下來的銀絲網罩住臉孔,只空出兩隻眼睛。全場幾千雙眼睛都死死的盯着他。只見他走到廣場中央立着的一尊大理石刻成的十字架高座前,忽然雙膝下跪,十指交叉,拜了三拜。這一下大出全場人的意外,大家都‘咦’了一聲。”
雍和已經猜到這人是誰,脫口而出道:“這人就是左良玉麼?”
李凝點頭道:“不錯,這人就是左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