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明愣了一會兒,隨即乾笑了一聲,道:“有道是人各有志,雍老弟既然不願,老兄我也不強求。”朝朱慈烺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雍和看他似乎想說什麼,道:“楚兄有話,儘管說就是了,咱哥倆兒無話不能說。”
楚光明嘿嘿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日我遇見你時,曾有歹人追殺我,這你也是知道的。”
雍和點了點頭,道:“那些人似乎也是闖王麾下。我聽他們叫什麼‘劉爺爺’的,是說權將軍劉宗敏麼?他爲什麼要殺你?”
楚光明臉上神情古怪,道:“這事兒說來也確實可笑。權將軍他……他娶了一個小妾,那小騷蹄子年紀不大,卻十分跋扈,對我們這些老兄弟老部下隨意驅使,就好像我們是她的家僕一般。有一次……有一次我們幾個老兄弟、老部下陪着權將軍吃酒,大夥兒都在興頭上,也就忘了時間,一直喝到深夜,那小騷蹄子忽然跑到前廳來,大發脾氣,扭捏作態,對着權將軍撒嬌發嗲,這本不打緊,可是她說着說着話鋒一轉,居然數落起了我們這些老兄弟,說我們別的事不會,只會夜裡勾引權將軍灌貓尿,個個兒都不是東西。”
楚光明說到這裡,臉上紫氣漸漸瀰漫,聲音也變得冷峻起來:“我當時也是醉了,居然和一個娘兒們生起氣來,把桌子一拍,說道:‘大老爺們也不用女子來數落。’那小騷蹄子登時撒起潑來,指着我的鼻子大罵,各式各樣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我當時雖然氣極,當着權將軍的面,也只好盡力按捺怒火。那小騷蹄子走後,大夥兒再也沒有喝酒的意興,就此不歡而散。”
“可是我回到家裡,卻怎麼也睡不着覺,越想越是生氣。我隨着權將軍出生入死十來年,給闖王立下不少功勞,還曾在戰場上救過權將軍一次性命,不說是勞苦功高,也算是去權將軍的心腹近人,那小騷蹄子又算是什麼東西,只不過少個幾把,多雙奶-子,就敢指着我的鼻子喝罵。我終於按捺不住,取了一柄匕首,就往權將軍府邸而去,守門的侍衛都認得我,不敢阻攔,一路放行。權將軍那夜醉倒,沒留那小騷蹄子侍寢,我潛入她的臥房之中,塞住了她口鼻,不許她叫喊出聲,一刀紮在她背心,將她殺了。”說到這裡,臉上神情稍微暢快一些。
雍和聽得微微皺眉,只因言語不悅,這莽漢居然就手刃了上司的小妾,殘忍暴虐不說,更是全無政治心機。如果權將軍是個愛才勝過美色的豪傑,在席間那小妾辱罵楚光明之時,便會出言喝止,既然容忍小妾撒潑,那就是愛美色勝過將才了,看來楚光明的大禍臨頭,正是源於此出。
楚光明續道:“我回到家裡之後,心裡暢快不少,倒頭就睡。第二天一早,忽然聽見砰砰門響,開門一瞧,卻是一位老兄弟,他臉色惶急,說現在權將軍府上已經亂成一鍋粥,問是不是我殺了那賤人的。我大丈夫敢作敢當,就說是啊。那位老兄弟臉色一變,叫權將軍大怒要殺人,叫我快些逃命。我當時還不相信,權將軍因爲一個小妾,就要殺我。正說着,捉拿我的親兵已經到了街口。我一瞧情勢不對,謝過那位兄弟,出了後門就走。可是權將軍居然不依不饒,一路上不住派人來殺我。”他說到這裡,神情頗是不以爲然,似乎對權將軍重色輕義十分不滿。
雍和心道:“這是你自己糊塗莽撞,又能怨誰?”嘴上卻順着他的話頭,道:“權將軍此事確實做得太過讓人寒心。”心裡對這位權將軍倒是生出幾分輕視之心。自古豪傑,無不都是愛將才勝過美人,權將軍劉宗敏卻爲了一個小妾,寧願捕殺功臣,讓手下衆老將心寒生忌。
楚光明又朝朱慈烺瞧了一眼,道:“老弟,我和你商量一事兒。”
雍和見他屢屢向朱慈烺看去,心念一動,似乎猜到什麼,還是問道:“什麼事兒?”
楚光明道:“我這回兒也算是闖了大禍,可是隻要我將明朝太子擒拿回去,獻給闖王,就算是天大的罪過,也能抵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雍和,下面的話卻不說了。
朱慈烺神色微變,咬了咬牙,隨即臉色如常,自顧自喝茶。
雍和皺眉道:“你要拜託我任何事情,姓雍的一定照辦,只有這一件事兒,萬萬不能答應老兄你。”
楚光明一愣,道:“這是爲何?”
雍和道:“我挾持朱太子,不過因爲你姓名就要不保,我一時情急,又無計可施,只好行這下下之策,我既然不是闖王的人馬,老弟做這件事兒,早就是有損陰德,若再將朱太子讓你帶走,去獻給闖王,用以脅迫明廷,那老弟我日後可就天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啦。”說完又搖了搖頭。
朱慈烺微微一愣,深深瞧了雍和一眼,脣邊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舉杯喝茶。
楚光明的這條性命都是雍和相救,原本也不想得寸進尺,聽他語意堅決,微微苦笑,低頭喝茶,再不提此事。
三人喝完了茶,楚光明道:“去他娘,就算是回去是要殺我的頭,大丈夫坦坦蕩蕩,又怕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是要回陝西去的。雍老弟,你有什麼打算?”
雍和皺了皺眉,沉吟不語。他身上奇毒未解,還需向李鬆生去要解藥纔是。聽楚光明這麼問,苦笑着搖了搖頭。
楚光明也不再問,三人出了茶館,楚光明拱手道別,道:“那麼後會有期。”雍和也拱手回禮,笑道:“後會有期。”
楚光明向一個路人問清去陝西道路,朝雍和揮了揮手,大踏步走遠。雍和見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心道:“你回去虎口,權將軍決意要殺你,也不知道這後會之期,是在何時。”
雍和這時收起了手槍,朱慈烺也不逃走,冷冷站在他身邊。
雍和低笑一聲,道:“朱太子,對不住啦,我這就將你送回去,好麼?”
朱慈烺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我真搞不懂,你要是將我獻給闖王,就算不封高官,也必有厚祿,爲什麼不把我叫給那姓楚的?”
雍和還沒回答, 忽聽一聲顫抖地低呼,一個尖細的嗓音喝道:“太……太子殿下!”
這聲音何其熟悉,雍和回頭看去,面前一位錦衣公子臉上惶恐驚訝地看着朱慈烺,容貌俊俏妖邪,竟然就是桂公公!